诗眼睛好诗点评76刘年聂权刘川招小波王跃

本期点评诗人:

刘年/聂权/刘川/招小波/王跃强/安琪/李不嫁/毕志/素峰/王玫/邓红琼/严小妖/磙子/李松山/缑晓晓/迟顿/子空/余秀华/戴维娜/张二棍/牛庆国(排名不分先后)

《七行》

刘年

以太行山脉开头,阴山山脉

贺兰山脉,祁连山脉,天山山脉,昆仑山脉

以冈底斯山脉的冈仁波齐圣山结尾

共七行

贺兰山脉最短,昆仑山脉最长

塔克拉玛干沙漠,是33万平方公里的留白

昆仑和天山之间,累极的行者,和衣而卧

因此多出一行

那么多的名山,仅以《七行》命名,看似小气,实则磅礴。4行列举山名,2行重点写沙漠,2行突出行者,画面感很强,给人的视觉冲击也很强。大山、大漠、行者,都是这幅壮丽图景的主角。“塔克拉玛干沙漠,是33万平方公里的留白”这一行,大手笔,大情怀。苍凉,凄美。以画状物,悲情摧人。以33万平方公里的留白反思万平方公里的疮痍,反思全人类对大自然造成的伤害。要有多深的悲悯,才写得出如此悲壮雄浑的诗句?第3节,是全诗的密钥。行者疲卧大山间大漠上,诗人说是多出的一行,很奇妙。《七行》共8行,多一行者,多一行诗;太行多了这一行否?这一多向度的结尾很震撼,给人很多想像的方向和空间。行者,玄奘?刘年?抑或写下“醉卧沙场君莫笑,古来征战几人回”的大诗人?行者不过是行人罢了。行人,也是行动、作为之人。翻一翻史书,看这一大片“留白”,想一想这些个行者,不禁悲从中来:这大漠不就是多行不义的作品?卧成问号的行者刘年,也是多出来的一行,但这一行,恰到好处。由此我想到中国古代的五行说,后来中医界又有七行说(五行外加了气、电),不论五行说还是七行说,都在讲相生相克的道理。七行之上,再加一行——人。万物相生相克,人,又如何与万物相生相克?如果只有山川大漠而无法再容纳行者,人间还有意义吗?天地之间,人何以自处?这首诗噎到我了。这第8行,多乎哉?不多也!

(选自公众平台《诗药》·评论版第4期评论:施远方)

《那色峰海间》

聂权

不能相见的山峰

是最好的山峰,那么多的山峰

一座山峰的海洋

不能相近

从此两相亏欠

是最好的;人间广阔

多一些惦念

也是好的

大雾茫茫,我们在山中

肆意欢笑,相见而不相近

而下山

又将分别

不辨当时面目

“一切景语皆情语”,当我们流连山水时,真能“醉翁之意不在酒,在乎山水之间也”?聂权的这首诗,写的是在云南曲靖罗平县采风时所见的群山,其实,诗意完全在山水之外。

“不能相见的山峰/是最好的山峰,那么多的山峰/一座山峰的海洋/不能相近/从此两相亏欠/是最好的”。万物有灵不假,然而从人的知觉出发,山与山之间,怎会有感情?它们之间,绝不会有亏欠。故而,互不亏欠是最好的,合情合理。由眼前之山,诗人联想到了人间情感,“多一些惦念/也是好的”。这,与前一层的诗意形成了一个反差。山水无情,人间有意。合情合理。

然而,峰回路转,诗人紧接着写到第三层,“大雾茫茫,我们在山中/肆意欢笑,相见而不相近”,这与第一层的群山,又有了呼应。山中的我们“空山不见人,但闻人语响”,颇有古诗的意境,欢笑肆意,多么美好的聚会啊。尤其是那么一群天南海北聚拢来的诗人、文友,实在难得。山与人对比,陡然间多了那么一股亘古的味道。最后三行,是诗意的第四层。下山分别,不辨当时面目,陡生悲凉之情。人间际遇,太让人伤感。

一首诗中,悲欢交织,情感一变再变,随着山形而波澜起伏。整首诗歌中,那种从始至终不变的阴郁心境,是一以贯之的。山巅看群山,心生悲凉;山中欢笑,笑也难掩失落;下山分别,似乎一切成空。真是山路弯弯,情思漫漫。人在山中行走,情也与群山有了呼应,从大自然那里学会了“麻木”,学会了淡然从容,学会了拿得起放得下。

诗人的心,都是柔软的刀。其实,他有太多的放不下、舍不得。不过是正话反说而已。人非草木,孰能无情。看似平淡、坦然的语言中,无处不是人间情意,只是情感的抒发、思想的沉淀不显山不露水。闹处是画意,淡处见诗情。聂权的诗,通俗畅销中,藏着无限深意。

(选自公众平台《诗药》·评论版第53期评论:施远方)

《地球上的人乱成一团》

刘川(辽宁)

我总有一种冲动

把一个墓园拿起来

当一把梳子

用它一排排整齐的墓碑

梳一梳操场上的乱跑的学生

梳一梳广场上拥挤的市民

梳一梳市场上混乱的商贩

只需轻轻一梳

他们就无比整齐了

说说生命吧。文学不谈生命,还谈什么呢?谈死亡也是在谈生命。就像刘川的这首诗,写的还是生命。

刘川的诗歌发现力极强,表现力也极强。他的想象力非常独特,居然将整整齐齐一字排开的坟墓们组成的墓园,看成是一把梳子。这是语言的创举。所谓诗歌的创新,难就难在发现别人所不能发现的诗意支点,用别人所没用过的方式表达诗意。但,单是这个奇绝的比喻,还不足以惊艳诗坛。以奇制胜,还得以义为本。

拿起墓园所代表的死亡,来梳理充满生气的学生、市民、商贩,那才是惊人之笔。“乱跑”、“拥挤”、“混乱”在诗人的表达平面上,是令人望而生厌的,因为它乱,没有秩序,而且时不时就会闹出一些不愉快来。试想,哪个学校、广场、商场(交易市场)从来没有发生过令人不安的事情。当人们不能忍受“乱”时,都希望所面对的乱局消失,然而,有谁,真能拿起死亡的梳子,将所有乱局都捋顺?诗人从人之常情,写出了人类内心阴暗的一面,虽然这种阴暗,有其“良好”的出发点。虽然有这样的心机,是因为“地球上的人乱成一团”,需要治理,需要强权慑服。然而,诗人举起的这把梳子,却是死亡,让这些鲜活的生命立马消失。

雪莱说,诗人是世间未被公认的立法者。作为诗人的刘川,有没有权力制定这样一种法律呢?假如赋予他这样的特权,人们也都唯命是从,他会不会真的制定这样的法令,让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行?再问一问,这世上,有没有这样的一种“乱”,让人想置他人于死地?有没有这样一类人,想让一切人等对自己俯首帖耳唯马首是瞻?一定有,以前有过,现在仍有,将来,谁保证一定没有!刘川一定知道,小死亡虽然可以换来暂时的宁静,大死亡可以换来永久的宁静,然而世间一切生命都消失了,哪还有什么乐趣和意义呢?所以,诗人这个绝妙计策,不过是对生命的另类咏叹,对死亡的独特拒绝。

除了死亡,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。人活着,爱才有所附丽。在我看来,诗人其实是以自污的方式,讽刺那些动辄使用暴力、高压、强权和非常手段,剥夺别人生机的奇葩们。生命太脆弱,且行且珍惜。

(选自公众平台《诗药》·评论版第56期评论:施远方)

《有人假扮山峰》

招小波

有人假扮山峰

混在张家界的群山之中

欲与天门山的奇峰

斗奇、争宠

前来拿奖的人

有文本立身

来自各地的自媒体

高矮也见分晓

但还是有小矮人

戴着纸糊的高帽

踩着高脚跷

假扮张家界的山峰

招小波的诗,总是有一种杂文式的笔调。这样的诗歌,有力量。这首诗,直接揭露了当下文坛那些自封大师的小丑们。戴高帽,本是特定时期一种过激行为,后来很多被戴上高帽的人,都摘帽了。但诗人诗中所指,是那些“空自许”的梁上君子,欺世盗名之徒。文学界中,这样的人太多了,我们在任何地方都能见到许多。他们要么组团在欠发达地区文学圈行骗,要么在政商界冒充大腕狼狈为奸。其丑恶嘴脸,无需揭露,每个初学写作的人,似乎都已经领教过。纷繁的赛事,夸张的名头,把文法未通的文学盲,都能一下子冠以世界文学名家的光环。他们不但自己戴高帽,踩高跷,也有偿为别人戴高帽,踩高跷。这样的文棍,绝大多数随意拉起来的数百人的文学大群,都不乏其人。但,还是有无数人不明就里也好,明知山有虎依然想献身也罢,上了他们的贼船。而这些人依然招摇过市,威风八面。这是文学的悲哀,也是社会的悲哀。

诗人以小见大,从一个张家界,折射整个中国文坛乃至世界文坛的藏污纳垢鱼龙混杂;从一次颁奖中看到的一小撮人,讽刺整个文学圈里那些招摇撞骗的文贼。同时,也往我们思考,为什么这些小人、小矮人,能够屡试不爽,无往而不利。是某些文学爱好者的作家梦、名家梦成就了他们,还是文化监管、文学监控不力,导致了他们的张狂,而毁坏了文学应有的荣光和写作应有的尊严?

其实这样的行骗行为,又何至于文学界,哪个名利场,没有这么些小矮人呢?他们的如鱼得水,正揭露着社会的宽纵,暴露了社会的漏洞。没有土壤,哪来的毒苗!招小波曾将自己写的诗歌自嘲为自酿的毒酒,而在我看来,这样的毒酒,恰能以毒攻毒,让我们开眼看社会,明白做人。

(选自公众平台《诗药》·评论版第55期评论:施远方)

《我们在湖边念诗,鱼就游了过来》

招小波(香港)

那年的中秋

在深圳荔枝公园

我们在湖边念诗

鱼就游了过来

那些当年偷听的鱼

如今还在吗

我们投在湖边的影子

还沉在湖底吗

好想打捞湖中

那轮当年的明月

连同化作珊瑚的身影

和长成珍珠的诗句

言简义丰,用表象呈现生活的万象乃至所谓真相,是无数诗人前赴后继所追求的艺术境界。然而很多诗人忘记了一个原则或者底线:文学为谁创作、靠谁流传。许多诗人、作家是关起门来搞创作的,毫不关心门外发生了什么,却把所有“读不懂”其大作的称之为“门外汉”。历史一再证明,诗歌、文学的真正流传者是读者,尤其是大众读者,而不是所谓内围读者。作者把自己和臭味相投者称之为内行,其实他们恰好是断送了自己文学史前程的内奸。

招小波的诗歌很好读,明朗,不设门槛。这并不是说,他的诗歌毫无深度。恰好,他的诗歌属于大多数人都能读懂,却不能完全理解的那一类。

比如第一节,“我们在湖边念诗/鱼就游了过来”这两句,鱼是因为听到诗就游过来的吗?绝对不是,它们是将来读诗的人,当成了投食者。诗人巧妙地将“诗”和“食”这对概念含混在一起了。这么一来,却写出了浪漫效果。但,这是陷阱(暂且按下)。

第二节中,诗人一来就问“那些当年偷听的鱼/如今还在吗/我们投在湖边的影子/还沉在湖底吗”。这几句与第一节的浪漫呼应,但情绪却又很大变化,暗含“此去经年,应是良辰好景虚设。便纵有千种风情,更与何人说”的悲凉情绪。所以,我说浪漫是陷阱。这,从第三节可以得到更为明确的答案。

第三节是全诗最为精彩的一节。一个“好想”,将愁绪、愿景都倾诉出来了。从这四句诗可以看出,再来湖边,已经时过境迁,孤独寂寥、愁肠百结,不言自明。然而诗人并不气馁,从诗句可见,诗人对当初那段情是难以忘怀的。不然,怎写得出如此凄美绝伦的诗句来。

这样的诗,是越读越有味的,“天凉好个秋”似能说出其中郁结与希冀。而诗人并未明确说出,是爱情还是友谊,或者是没有转变为爱情的友谊,昔人过往、现在、性别、生死等信息皆是谜,这首诗却也无意点破,更产生了谜一样的神秘之美,纯情而臻纯粹。

(选自公众平台《诗药》·评论版第46期评论:施远方)

《十月的红柿子》

王跃强

十月的柿子红如小坟墓

里面的核

是何人的木乃伊?至今,仍透出灯笼光

也许,这静静的暖

胜过微萤

可以传递给后来人,尤其是它会点亮

那些无蒂的黑暗

也许

会有一个夜晚白极了,看上去,像一张

雪色的大纸

压满红柿子的影子

但它们已不是

小坟墓,而是红灯笼,闪射着新生的光芒

诗歌需要给人以新鲜感,忌讳千人一面。同质化会让读者失去阅读兴趣,就像T台上的维密模特,个个高级脸大长腿,也没看头。王跃强的这首《十月的红柿子》,非常新颖。这是一首智性、神性、诗性兼具的诗。

“十月的柿子红如小坟墓”,诗歌第一句,就能刺激读者的阅读兴趣,因为这个比喻太意外,柿子和坟墓完全没有可比性,找不到能够建立起“比喻”这种修辞的丝毫联系。悬!玄!!他给人以思考的空间。

紧接着诗人追问:“里面的核/是何人的木乃伊?”这又是惊人之语。木乃伊大多数人都听说过,并看过不少相关的电影。在这首诗歌中,诗人选择柿子而不是其他有核的水果,有深意。一则“柿子”与“逝者”有谐音。孔夫子曰:逝者如斯。在诗人这里,同样有伤逝之情在其中。如此一来,小坟墓的比喻的基础就坐实了,木乃伊的引申也就有了依据。同时,题中的“十月”这一时间节点,与一年将尽,时光流逝,也巧妙地联系在一起了。诗人的发现力,决定了其书写的深度与高度及其独特性,王跃强就具有这样的诗歌发现力。二来柿子的红色,与后文的红灯笼是最相匹配的。柿子与灯笼的比喻,并不新鲜。但,这样的使用却能得到更大程度的认同。这也就给了读者一个心理适应,为情感认同和回归,找到了一个最佳途径。毕竟,诗歌是写给读者看的,没有了读者的认同,诗人也就没有了存在感和存在的必要。

诗人最大的创新,在于表现生命的顽强。诗人将柿子之子——核——比作木乃伊,这个比喻也是特别奇怪的。木乃伊是死物,但是制作木乃伊的初心却是为了灵魂的永生。为了灵魂的永生,逝者不惜掏心掏肺,去掉一切皮囊之下的东西。大舍之得,更趋于大。至此,坟墓的比喻,才算是有了形与神的共通。红色的肉身,将果核葬下,此为形;皮囊将灵魂拥抱,此为神。诗人借一只柿子,写生与死,灵与肉,大胆而细腻。“坟墓”、“木乃伊”与“光”、“暖”的反差,则体现出诗人的生命观。因为生命、生活无论如何曲折或是辉煌,核,永远是生命的火种、希望的火炬。火在,就能“点亮/那些无蒂的黑暗”,活着,就是希望,就能迎来新生和永生。

这首诗的结构也很精巧。以两个“也许”为界分为三层,第一层重在“智性”,峭拔的比喻精妙绝伦,见大智慧。第一个“也许”为第二层,将第一层的“智性”、“神性”从冷色调和谜团中抽丝重组,让人看到生命之光,原来如此神秘而庄重,肃穆而亲近。第二个“也许”为第三层,最具“诗性”,诗人的想象力天马行空,将明亮的夜晚比作白纸,却又合情合理;而地上的柿子投屏到夜空,则匪夷所思,奇幻浪漫。黑——白——红三色的渐变(黑夜变白夜,白夜变红夜),将生命之美写到极致。最后两行的书写,诗人也从自设的阴暗诗境步入光明之中,心路与诗路历程,清晰可见。读者,也与诗人一同经历了生死的洗礼,内心放出光芒来。

(选自公众平台《诗药》·评论版第54期评论:施远方)

《风过喜玛拉雅》

安琪(北京)

想象一下,风过喜玛拉雅,多高的风?

多强的风?想象一下翻不过喜玛拉雅的风

它的沮丧,或自得

它不奢求它所不能

它就在喜玛拉雅中部,或山脚下,游荡

一朵一朵嗅着未被冰雪覆盖的小花

居然有这种风不思上进,说它累了

说它有众多的兄弟都翻不过喜玛拉雅

至于那些翻过的风

它们最后,还是要掉到山脚下

它们将被最高处的冰雪冻死一部分

磕伤一部分

当它们掉到山脚下,它们疲惫,憔悴

一点也不像山脚下的风光鲜

亮堂。

我遇到那么多的风,它们说,瞧瞧这个笨人

做梦都想翻过喜玛拉雅。

诗人要随时与天地万物对话,也只有诗人,能随时与天地万物对话,并能听得懂它们的心声。尤其是,那些凡人无法企及的,神秘的风的心声。

诗,寺中言语也。许多诗歌,是诗人与神明的灵魂交流。《风过喜玛拉雅》就是这样一首诗人与神明的对话。最早的诗人,就是这样的人,他们在尘世、幽冥和神界之间做着通译的活计。

诗的第一节,诗人以脱俗的想象力,写了风的野心和无奈。征服的野心,似乎是所有有生命力的物什共同的天性。但是,这世间更多的,是生活的溃败。自然界的一切,都可能是并且必然是成功路上天然的绊脚石。诗人以天才的想象力,去触摸“风”的心灵,抚慰它受挫的伤痕,巨细同一的庞大与细腻,竟然天衣无缝。最为难得的是,诗人写了一群无形的风有形的生活。在喜马拉雅的山腰、山脚活着的“失败”的风,它们的心情、行止,玲珑清晰地呈现在读者眼前的一刻,我看到的,是一直被凡俗的眼光忽视了的众生。

喜马拉雅太高了,我们心中的理想、目标,是不是也和它们一样?我们所遇到的阻碍,和屋脊之巅又有什么不同。但你看看,这些失败者,它们“一朵一朵嗅着未被冰雪覆盖的小花”的样子,是多么温馨、诗意!其实,这世间多少人都是在从没有刀剑、硝烟的战场退下之后,孤独无助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,像孑孓的小兽。诗人虽以“居然有这种风不思上进”的口吻,批评这些风,其实,这些失败的、不思上进的风,它们的行事,却是那么令人艳羡。这让我想到了犬儒主义大师狄奥根尼。据说狄奥根尼住在一个木桶里,所拥有的所有财产包括这个木桶、一件斗篷、一支棍子、一个面包袋。有一次亚历山大大帝访问他,问他需要什么,并保证会兑现他的愿望。狄奥根尼回答道:“我希望你闪到一边去,不要遮住我的阳光。”亚历山大大帝后来说:“我若不是亚历山大,我愿是狄奥根尼。”

与犬儒哲学类似,这首诗也有颠覆世俗的意义。它也在追问生命的意义。第二节读罢,有一种厌世、隐逸的感觉在里头。但这种厌世、隐逸,却有着它合理、健康的一面:不苟且、不极端,不按别人的意志行事,不随波不逐流不跟风,就算是所有想要翻越喜马拉雅的风中的一缕,就算是大海中无法分离出来的一滴水,也要做一个不一样的自己,特立独行,不违背自我。它们是深知“绚烂至极归于平静”哲理的明智者。

第三节里的风,与第二节中的形成鲜明对比。奋斗之后的伤痕累累,值得钦佩也值得同情。在没有了英雄的时代,所有在奋斗着的人却重复着英雄的梦,想要会当凌绝顶,想要做登临长城的“好汉”,“不到黄河心不死”。其实第二节和第三节中的“风”一般的人,在人类历史上一直相安无事地客观存在着。第四节中的“笨人”所做的梦,其实不也是两种风都曾去做过,所有人都愿意去成为的人吗?虽然诗人以自嘲及被嘲讽的形象——“笨人”出现在最后,但这世间笨人何其多。

这首诗,有着“第三代诗人”的一些印迹,有着对历史、传统、规矩的挑战、撼动、颠覆,与著名的“大雁塔诗”有着某些精神上的渊源。它有杨炼朦胧诗那般的自我价值的重新确认、人道人性复归的呼唤,也有着韩东的散淡、洒脱。但要比杨炼、韩东多了一些东西,比如磅礴想象中的细腻书写;比如中西联璧的哲学思维,犬儒、道家、佛家各种哲学辅之以阿Q式的自嘲、自慰……百味纷呈,常人所不及,非常大气厚重。

《风过喜玛拉雅》以风写“风”,写的是风的行事,更是人类的行事之风,人类的精神峰岭、风貌。安琪像一名炼金术师,把一切目之所及的金属、泥土、冰雪、尘埃、毛发……都抛进了诗歌的熔炉里熔炼,让读者感受到了生活的彷徨、不安、抉择、煎熬、苟且,以及与此相对的所有美好。

“女性主义诗人”的印戳,是世人对安琪等女诗人的一种成见,真正的诗人没有性别之分。除了好诗和好诗人,所谓流派、标签,都该见鬼去。多年之后,没有人会去计较安琪是男是女,但《风过喜玛拉雅》会成为被人铭记的好诗。这是毋庸置疑的。

(选自公众平台《诗药》·评论版第20期评论:施远方)

《崖山怀古》

李不嫁

每个人的消失

只是这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

一粒沙

每个人的到来,都未曾拥有立锥之地,像一棵小草

若说伤心,我已伤心过了

若说到咒骂,我可从未有过:哪一朵浪花不在抱头痛哭?

说到崖山,有历史常识的人们,谁能忘记南宋数十万大军全军覆没,陆秀夫背负宋怀宗赵昺投海自尽,后宫及群臣大多随之殉国惨烈悲壮的场面?“崖山之后无中国,明亡之后无华夏”的文化论调虽然并不严谨、全面,但它具有一定文化代表性。

这首诗,思虑远而深。崖山之败,只是军事失利王朝覆灭,精英文化的消亡。但国本——人民仍在。战争可以摧毁一个国家,但只要人民还在,国本就不会动摇。文化相对于人民而言,是更次之的事物。战败亡国不可怕,焚书坑儒也不可怕,伏生在则文化典籍就在,典籍不失则文化可兴,文化可兴则国可复。五千年文明史,兴替几复,莫不如是。故而诗人避而不谈文化存亡的问题,而是回归到最根本的“人”这一中心上来。“每个人的消失/只是这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/一粒沙”。诗人将人比作沙,似乎太微贱,但它有一个前提——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,而这并非南宋疆土面积。诗人是将人比作国土,少了一个人,就是丢失了一寸疆土。由此可见这个妙喻的分量和奇伟。

“每个人的到来,都未曾拥有立锥之地,像一棵小草”。这一句让人想到:命如草芥。这句的费解在于,草与沙的关系。死而为沙,生而为草,这是诗人对普通大众生命的一种悲观呈现。然其悲观书写中,却有着生命的礼赞。从无根的草,到有家的沙,生命的倔强、韧性、情怀都在其中了。草离不开土地,哪怕死后化为一粒沙,也要扎根生长,这就是草民的顽强,这就是国民精神和人文情怀。怀古往往因为伤今。第一节寥寥数语,有太多深意。

第二节诗仅两句,但更为深沉。这两句,核心词语有三:伤心、咒骂和痛哭。伤心自不必言,眼见那么多死亡、痛苦,人非草木,孰能不痛!揪心、伤心之余,多少人开骂了,网络上随处可见,不再赘述。但诗人没有咒骂。诗人的高妙之处在于“借泪”——移情于物。诗人将自己的感情,转移到浪花身上。抱头痛哭的浪花,哭出了一片泪海。如此大手笔,如此短小的篇幅,完全不成正比。但是,悲沉的情感,力逾万钧,情感冲击力太过强悍。

另外,诗歌的结构也很有意思。前三句写死,第四句写活(生),五六句写情;第一节写世界(现实),第二节写我(感情)。布局很恰当。然而,比例(句式长短)却是非常规的。第一节里的那种“死者长已矣,生者长戚戚”,分量是等重的。死用了三行,活用了三句,不等而平。诗人对死去的和活着的人们,忧心、伤情并无二致。第二节,伤心与咒骂分行,最后还是回到伤心上来,谩骂无用唯有殇,更显得沉痛。全诗就这么均衡地呈现了一位诗人的“死”“生”“情”,句句有恨,句句含情。

透过诗篇,似乎看到了诗人站在崖山观海的孤独与神伤。

(选自公众平台《诗药》·评论版第54期评论:施远方)

《春运》

毕志(辽宁)

户籍、身份,全部塞进车厢

几亿个流浪的人,迁徙,迁徙,迁徙

像一群群外出打食的蚁

此刻,他们嗅着气味,向家走,向家走

像一张张流转的、用旧了的钞票

被换成,活着的各种姿势

狗剩子挤在绿皮火车过道处,有些激动

他已经一年没做过爱了

《春运》很写实,是每一年都发生着的事情。春运期间,即使是与春运毫无关联的人,偶尔看看新闻、朋友圈,看看《人在囧途》,都会看到车站、码头的人头攒动。在很多人看来这不过是“春运”,但在拼命想回家的“流浪的人”心里,这是命运。

毕志的诗歌,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。他的诗歌,常常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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