豹子头文丛总第期格致我的户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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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期嘉宾

格致

格致(-),原名赵艳萍,满族,爱新觉罗氏,生于吉林,祖籍沈阳。散文作家。年毕业于吉林永吉师范学校。曾做过教师、公务员。现居吉林市。年开始写作。先后在《作家》、《人民文学》、《十月》、《布老虎散文》、《民族文学》、《青年文学》等杂志发表散文、小说近百万字。出版有散文集《转身》(年,百花文艺)、《从容起舞》(年,时代文艺)、《七个人的背叛》(合集。年人民文学出版社)。曾获:布老虎散文奖、人民文学奖。

我的户口,是农业户口。农业户口意味着我有土地。在我老家那个地方,我的名下是应该有两亩地的。两亩地有多大呢?我不知道。我作为一个一生下来就拥有两亩地的人,不知道两亩地有多大。这就等于说一个人不知道自己兜里有多少钱。从十七岁到现在,至少三十多年过去了。我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有两亩地来着。我甚至不曾意识到我有土地。那时我很幼小,还没有直接跟土地发生关系,我就已经失去了她。这种遗忘应该很彻底。但是,这两年,我忽然想了起来。这引起了我的警觉。我的某一部分隐藏的很深,一直不被我认识。就在这几天,我不光想起来了,还进一步请教了一位朋友。我想知道两亩地是多大面积。我忽然强烈地想知道,在我十七岁的时候,我失去了什么。

朋友说:地分大亩小亩。大亩是每亩一千平方米;小亩是六百六平方米。南方用小亩;北方用大亩。我一算,我应该有两千平方米的土地。我心里就是一惊,那是好大一块地啊!然后我继续想:如果我不出来上学、上班,而是初中毕业就嫁给一个本屯的农民(也许是小学同学),那么我就有两个两千平米。完了再生个儿子,就是三个两千平米。六千平米是多大?我的脑子里已经铺展不开了,那应该是一眼望不到边了吧。那应该是让一匹马在上面撒欢,也尽够了吧。

我只知道一百平米是多大。我居住的单元楼房面积是一百平米。由两个卧室、两个厅堂外加厨房、卫生间、阳台组成。我站在七楼的高度,推开南面的窗子,以我熟悉的一百平米为尺度,从落地阳台向外铺展。六千平米是六十个一百平米,我想看看,那是多大面积。南面的所有建筑都不高,都挡不住我的视线,让我的铺展很顺畅。一百平米在我的驱使下出了窗子,在我眼前的空间跳跃。第一个跳跃就越过了楼下的小街青年路,到了对面十三中的操场。有两个班在上体育课,孩子们在绕着操场奔跑。我的一百平米像一块毯子,从他们的头上飞过去了。然后是一片居民区,一百平米折叠跳跃了三次就来到了松花江边。江面我目测是三百米宽,这样三十个跳跃就过去了。在这个过程中,我的一百平米可能已经被江水打湿了。过了江,就是山坡了,几下子就铺到了山顶。从我的阳台出发,还不到四十个跳跃,就到了山顶。而剩下二十多个一百平米已经没有地方铺了。如果继续往前铺就铺到云彩上了。可是不能往云彩上铺,土地不能上天,这是万物秩序的基本规定。可是铺到山顶我还没有铺完,就无处可铺了,往山的背后铺我又看不见。如果转弯,那就更乱了,我就更不知道六千平米是多大一块地了。看来六千平米是个巨大的存在,在我的目力所及,我没能把她安放下。

把农业户口注销,换成城市户口的时候,是一九八一年,我十七岁。那时我除了上学、考试、吃饭之外,就再不知道别的事物。甚至两只狗在那里转圈、纠缠不清,我都不知道那是在干什么,会导致什么后果。我的注意力都在背诵课文和解方程上面。我的肉体似乎不存在或还没有到来,总之我被字词句章和方程式构成的世界羁绊住了,双脚还没能迈入现实生活的领域。因此,我的两亩地,我似乎压根就不知道。我是在毫无知觉的状态下失去我的土地的。就像一个人被打了麻药,然后失去了一只肾。而我的失去,在当时是个巨大的喜讯。那意味着我拥有城市户口和干部身份。那是多少人的梦想。在永吉23中,四个班,二百多人,只有两个人做到了。难度之大,不知尚幼小的我是如何做到的。那是多么荣耀!如果我是男孩儿,那么这一事件就得用一个词——光宗耀祖——加以概括;用祖坟冒清气进行比喻。这一切都说明,那是土地最灰暗的日子。土地像是一件脏衣服,谁能把这件脏衣服脱下去,谁就是英雄。在年,我似乎没费什么力气,就把那件脏衣服脱下去了,换上了城市这件干净、体面并且还香喷喷的衣裳。

谁都可以把土地看成脏衣服,唯独我妈不应该。那天,我妈带着我去镇派出所迁出户口。我们走在水稻田中间的道路上,脚步是轻快的。两边的稻子正在抽穗扬花,浓郁的香气让我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。我妈带着我走过弥漫着稻子花香的道路,并且为我将来不走这样的道路而高兴。我还不懂土地,严格说我还什么都不懂。我还没有机会和土地建立感情。可我妈已经快五十岁了。尤其她作为地主的女儿,在民国时期拥有大面积土地的地主的女儿,对于自己的女儿失去土地,连一点惋惜的表情都没有,在为女儿迁出户口的时候,没有一丝的犹豫。土地对我来说并不具体,仅仅是个词语,我不知道爱,也说不上恨。可我妈作为地主的女儿,对土地怎么是这样的态度呢?在我妈的眼里,土地是什么时候变成脏衣服的呢?

年或者是年,我妈18岁。我舅舅16岁。我的地主姥爷和姥姥,忽然在一个月内死亡。那年不光死了我的姥爷姥姥,还死了很多别人的姥姥姥爷、爷爷奶奶。后来听说那不知名的病叫鼠疫。我妈说叫窝子病。窝子病就是一死一家子。一时间父母双亡,我妈和我舅舅显然处理不了这么大的事情。我妈家是个大家族。族人就都来帮忙了。由家族里的长者做主,卖了很多土地,安葬了我的姥爷姥姥。我妈说办完丧事,家里的土地几乎就卖光了,只剩下了房子。我不明白安葬两个老人,何以要用那么多的钱?我妈说她当时也被传染,也几乎昏迷不醒。后来到底因为年轻,挺过来了。我舅舅虽然没被传染,但他还是个顽童。在我妈生病,舅舅贪玩不谙世事的时候,那些族人是怎么处理我妈家的那些土地的?总之,当我的姥姥姥爷下葬之后,我妈和我舅舅就已经不是地主了。似乎活下去没有问题,怎么也会给两个孩子留下点口粮田。我妈没说那之后没有吃的。那座宽敞的大宅院也留下了。就是这件当时的灭顶之灾,在一年后我妈家却因祸得福。接下来的土改划成分,我妈家因为没有土地,而被化为中农。中农在开批斗地主的会议上就不用上台挨批斗了。我不知道在那年是谁买了我妈家的土地,是谁站在台上替我妈挨批斗?总之我妈和我舅舅,在那个残酷的运动中,意外地安然无恙,没有被风吹着,没有被雨淋着。

而我的大姨家就没那么幸运了。大姨在家庭灾难来临之前早已出嫁。地主的女儿,一般不会嫁给穷人。我大姨嫁给了另一个屯的地主的儿子。地主的儿子还在乌拉街政府当警察,还是警察里的小官呢。我妈说那时出嫁后的我大姨经常跑回娘家,带着我妈去乌拉街看戏。我妈说她们都不用买票,还坐在前边。有茶有瓜子。这样的好日子也没过多久,我大姨家的灾难就来了。大姨家在灾难来临前可没有卖出土地,大姨夫也没有投身革命,还在政府里干着公差。批斗地富反坏右的大会上,就少不了我大姨夫了。后来我大姨夫在一个批斗会后上吊死了。据我妈说,并不是我大姨夫受不了批斗,而是那天开完批斗会,在押送我大姨夫回家的路上,那两个民兵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,说批斗我大姨夫没有什么劲,这死老爷们皮糙肉厚,明天批斗他老婆应该有些意思。这话就被我大姨夫听到了。那两个人说完这句话,猥琐的笑声令我大姨夫毛骨悚然。那天晚上,我大姨夫在我大姨睡着之后,把自己吊在菜窖的横梁上了。这样,我大姨夫用这种方式粉碎了批斗小组的一个小阴谋。我大姨以地主婆的身份,带着两个未成年的儿子,艰难地活着。我的那两个表哥,都很大了也找不到媳妇。我大姨偶尔到我家来串门,身为大队书记的我父亲并不欢迎她。有一次我听见我妈和我爸说:在怎么,她也是我姐姐!应该是我父亲不愿意我妈和我大姨来往。那是两个阶级,在当时是水火不容的。尤其会影响我父亲在群众中的威信。我妈做了反抗,她从血缘出发,找到了反对我父亲的武器。而我父亲是从阶级立场出发,提出要求。应该说我爸我妈都各有依据,因此各不相让。后来这事他俩也并未形成同一立场,好像他们都各自让步。我记得我家和大姨家走动并不勤,我只记得那两个表哥来过一次,我大姨来过一次。亲戚尚且如此,何况别人。大姨家过得孤独无助。留在我记忆里的大姨,是她已经很老了。门牙都掉了。她咬不碎花生。我就给她嚼碎,然后看见她乐呵呵地吃了。

我妈对土地的态度,并不是她原来的态度,而是经过了一系列政治运动后,形成的新态度。而她对土地的真实态度埋伏在她的基因里。而她的基因被完整地输入到我的身体里了。当一切对土地的叙述回归原位以后,我身体里埋伏的地主基因开始慢慢苏醒。我感到来自基因里的东西不可遏制,我几乎能被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控制。我对土地的喜爱如一只冬眠的狗熊渐渐苏醒过来了。

如果不是有一个契机,我的苏醒只是认识上的,不会贯彻到行动上。年,我在吉林市北38公里处的乌拉街镇蹲点深入生活。在城市是没有土地的。建筑物、马路、广场、草坪……这些把土地掩埋了起来。而到了乡村,土地才以她原始的样貌呈现在你的眼前。农民的力量弱小,他们遮不住土地。

白天,我出去采访,或者在住处写文章。到了傍晚,我出去遛狗。我遛狗并不清闲。我留心看路边的电线杆子,因为上面贴着白纸条。有的卖蒙煤,有的卖房子。我的狗也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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