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年作家今天
徐发蕴简介
徐发蕴,字承古,号关河山人。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大专毕业。曾教过小学、中学、大专。爱好文学、古籍,喜欢诗书画印,广交书画界朋友。同时多年来对格律诗词进行了深入研究,也取得了一定成就,撰写出《格律诗词讲仪》进行多处讲解。文学作品自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起,多见各地报刊。出过《履途屐痕》散文集。格律诗词《发蕴诗词五十六首》、主编了《深州市东四王村志》,出版了《关河山人国画集》,有几个长篇小说仍在修改中。几十年来笔耕不辍。禹江潮(第79-章)
第79章
四十四、智擒董非
后墙传来了敲击声,“咚咚,咚咚!”高师兄回来了。
雨生慢慢地打开门,呼啦一并进来三个人。雨生一看,惊叫道:“大哥——!吴叔叔!”
铁飞龙笑着拍了雨生肩膀一掌。雨生咧嘴笑了笑;吴健鸣伸出手来和他握了一下手。高去疾前头引路,雨生将门关好,一同进得屋来,大家随便坐了。
高去疾看着雨生笑了笑,道:“雨生,你怎么叫师父‘大哥’呢?”
雨生低头“嗯——”了一声没回答。
倒是铁飞龙说话了:“去疾,你虽然是师兄,他可是我的‘拜把子’兄弟呢!在监狱里我们就是兄弟相称的。”
高去疾笑道:“那,我还得叫他小师叔哩!”大家哈哈一阵大笑。
铁飞龙在雨生的脸上看了看,又在他的肩上摁了两下,笑道:“这一段练得不错,我一拍这肩膀就知道了。怪不得你师兄直夸你,说你能干!”
高去疾咧嘴笑了笑,道:“雨生,你和凤英去墟场买点酒菜来,咱们招待吴团长和师父。”
说着掏出两块光洋,甩手一丢,大洋分左右两条线向着雨生的面门而来。
雨生不慌不忙单手先后抓住了两块光洋。
铁飞龙高叫:“好!手头上也快捷多了。”
雨生道:“这是师兄规定的。”
铁飞龙道:“好,功夫功夫,就贯穿在整个生活中。我跟师父练功时,睡觉不许在床上,就给你一条板凳。开始是一条,可以躺在上面睡。后来睡两条,头上一条,脚上一条。开始睡不着,逐步睡着了。可是师父又撤去一条,只让腰间担着板凳,两头空,什么时候能发出鼾声,这腰间的工夫就成了。你师兄还练过,你这小子就没法要求了。”
雨生听入了迷,高去疾大喊了一声:“快去吧!”他才转身走了。
雨生走后,他们三人又商量了一阵诱扑董非的方案。
很快雨生他俩回来了。买来一只鸡,一条鱼,一堆河蟹,还有半条火腿。另外小油菜,空心菜,大蒜苗、冬笋等不老少。还有一坛绍兴老酒。倒把雨生累了一头汗。凤英早已去点着了火,雨生帮厨。
雨生将冬笋的外皮一层层剥掉,突然微微一笑,道:“今回咱们可得把这笋用开水焯一下了,别叫他们再吃‘中药’了。”
凤英立即想到那次油焖的冬笋来,因没用开水焯一下,吃到嘴里苦的要命,“哧”的一声笑了。
饭菜做好之后,高去疾叫凤英给周顺老人盛些去,还倒了一大碗酒。
吴健鸣道:“我给老爷子送去,看老爷子身体怎样。”凤英也盛了碗饭陪着父亲去吃。
不一会吴健鸣回来了,说:“老人家身体还很好,咱们要好好照顾他们啊。”之后,四人分宾主落座,边吃边谈,直到二更时分,听得后墙又有敲击声。
雨生忙去开门,对好了暗号,又进来五个人,通身上下一色黑衣服。雨生将门关了。
这五个人中雨生只识得龚汉生和单行飞,其他人高去疾都为雨生一一作了介绍。龚汉生也拍了拍雨生的肩膀。大家自找座位稍事休息。
高去疾对雨生说:“你去和凤英交代一下:一是,明天不再去《益寿堂》开门;二是,如果天明咱们回不来,叫她就地等候,三天之内,必有人来接他们。”雨生自去交待。
这边吴团长简短地做了个战前动员,提出了目的要求。雨生回来,高去疾叫他带上匕首。
吴健鸣看了看夜光表,时针指着一点,说:“今天咱们就是要活捉董非,一般不准开枪,不要惊扰百姓。这位董老先生,是位开明绅士,民愤不大,主张抗日。大家不要伤害他和他的家人。最好不要进入他的内宅,尽量发挥雨生这位郎中的优势,巧妙地在门外抓他。”安排已毕,将灯熄灭,从后门鱼贯而出。凤英将后门关了。
冬天的子夜,夜深人静,万籁无声,寒气逼人。下弦的残月,像一个熟透了的香蕉,飘浮在东南的天空。一队黑衣人在夜幕中匆匆行进,悄然无声……
董家的大门,一座中式建筑,五脊六兽,飞檐斗拱,巍峨壮观。飞檐下有两个宫灯照得通明。左右的门墩各是一面石鼓,两扇乌油大门配着两个铜质铺首椒图,衔着两个碗口大的铜环。
雨生正要上前敲门,被高去疾一把抓住,大家立即停止前进,迅速隐到一丛夹竹桃和棕榈的后面。原来董家的大门前,除了两名固定哨外,四周还出现了几个流动哨兵在游动,情况有变。董非又调来了人马,看来他要大行动了。这时不能轻易打草惊蛇,必须调整方案。
吴团长立即命单行飞当夜返回支队,调集人马。如此如此,……大家又原路返回,对第二方案再进行调整。
第二天,早饭后,《益寿堂》正常开了门。雨生看了几个病号,下面再无病人了,便对凤英交待了几句,匆匆走了。
董家大门前加了双岗,出出进进地都是伪军。一个个荷枪实弹。有两匹战马,拴在门前的拴马桩上,配备着鞍韂在低头吃槽内的草。
两辆三轮摩托也停在大门的左侧。真是人不卸甲,马不下鞍,透出了十二分的杀机。
雨生目不斜视迈着方步走上了大门的台阶,门两边的伪兵同时用枪抵住了他的胸口:“干什么的?”
雨生轻松地道:“我是郎中,为老夫人看病的。”
这时,看门的老者听得吵嚷,出来一看,连忙道:“哎——老总,这是我们请的郎中,让他进来吧!”两个伪兵收起枪。
雨生向老者点头笑了一下,便大步向里走去。
门房里有五、六个伪军,看门的老者成了多余之人,坐也坐不下,站也没处站,便带了雨生直奔书房,去见董老先生。
董老先生手托着水烟袋,正在室内徘徊,一脸的苦闷。书桌上放着《第一才子书》,一杯热茶冒着微弱的白气。见雨生来了大惊失色:“啊,郎……中!你,你怎么来了?”他话也说不成句子了,显得有点不知所措,对看门的老者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拉他到门外说了几句话,老者匆匆地去了。他返回身来道:“不好意思,怠慢了。嗯……”欲言又止。
雨生坦然地道:“老先生,我今天是来看看尊夫人的病情如何,要不要再调整汤头?”
“噢,好多了!饭吃得多了,气色也好多了,也有力气了。多亏卞先生啊!嗯……”老先生言不由衷,闪烁其词,有话难说。好像是在等什么。
正在此时,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薛梅闯了进来。她一见雨生就顿足埋怨道:“你,不是给你送纸条去了吗,你没收到?……”
看她急得那样子,雨生笑道:“你别急,条子我收到了。我还惦记着老太太的病嘛。……”
董老先生一听连连跺脚,“咳”了一声。
薛梅道:“你没看他……”说到这,她向外一点下巴颏,“又调来那么多的人,说是非抓到那卖膏药的不可。你还是快走吧!我……送你出去。”
董老先生也点了点头,同意快走。薛梅站起身来就往外走,站在门口左右看了一下,向雨生点手快走。
雨生仍未动身,沉稳地在那坐着。
当薛梅再要点手时,董非带了两个伪军来到了书房门口。
薛梅用身子一挡,道:“表哥你干什么?……”
董非哈哈一笑,道:“表妹,你早早的来这里干什么?”董非要向里闯,薛梅就用身子挡,两人在门口僵持了一刻。
董非冒火了:“怎么了表妹,只许你进,不许我进吗?”
薛梅道:“你进去干什么?……我就是不……”
董非道:“我进去自有进去的道理,你躲开吧!”
董非用力一拉薛梅。薛梅那娇小的身体,怎是董非的对手,东倒西歪的被拉了出去。董非带着两个伪军冲进了屋内。
两个伪军立刻将枪口对准了雨生。
薛梅又踉踉跄跄地闯了进来,挡在了雨生的前面,把两个伪军吓得把枪收了起来。
董非大叫:“薛梅你……干什么?”
这时董老先生说话了:“阿非,这是我请来的郎中,是我的客人。在我这里,不许你们对他有什么不礼貌的行为。你们出去!”他拿水烟袋的手向外一指。
老先生又站在了薛梅的前面。
董非当即傻了眼。他一眼看到那两个伪军龟缩到一边,唯唯诺诺的样子,照着他俩“啪啪”就是两巴掌,大吼道:“给我抓!”
董老先生也大吼了一声,道:“你们敢!——”
就这样僵持住了。
倒是雨生开口了:“大家都消消气,有什么事好说么?我看是对我来的,你们想干什么?要等我给老夫人看完病,再说也不迟。我进了这个院子,还走得了吗?”
董非一想也对,就跳板下船,道:“那好,就让他先去给伯母看病。”
董老先生仍在气头上,吼道:“不看了!这是什么世道。”
雨生笑道:“老先生,不看,那我不白来了?还是要看的。走,咱们一块去。”
这时董老先生用手戳了薛梅一下。薛梅挡开两个伪军走在前面,董老先生又把雨生推到他前面,他则在雨生的后面,出了屋门。
两个伪军抢上几步,要持枪夹着雨生。老先生坚决不许,他们只得跟在董老先生的后面。
这时,通向后宅的甬道两边,已站满了荷枪实弹的伪军。雨生用眼打量了一下,大约有五十多个。他暗暗佩服吴团长的估计。昨晚要下手,必然要发生伤亡,还会牵动日军监狱,闹不好会给下一步带来难度。
来到后宅,董太太早已衣帽整齐地坐在了榻上,薛姨妈在一旁陪伴着说话,见雨生到来,起了起身笑道:“又劳驾您了。”
薛梅进了室内,就依附在母亲的身边。
雨生对薛姨妈问了好,就坐到董太太身边了。
董老先生站在了雨生的身后,后面董非带了两个伪军持枪堵住了门口。
董太太一看有穿黄衣裳的,还有“叮当”枪械的碰撞声,就大声道:“那后面穿黄衣服的是干什么的?出去!”
董非搭腔道:“伯母,他们是保卫你的。”
董太太道:“我在我的家里,不用你们保护,我看到穿黄衣裳的就心烦,出去!”
董老先生也大吼道:“出去!”
董非这才无可奈何地摆了一下头,两个伪军出去了,他仍盯在门口。董老先生斜了他一眼,回过身去,看着雨生给夫人看病。
雨生看得很仔细:望、闻、问、切四个步骤一丝不苟。
痼疾初愈,董老太太心情很好,话也多了:问雨生多大年纪?成家了没有?要找个什么样的堂客?……看得出来,董老太太也很喜欢这个小郎中。
薛姨妈也随声附和地说雨生为人厚道,医道又高,将来定有前程。
最沉不住气的是董非,在门口转来转去,跺脚咳嗽,最后竟下了逐客令:“好了,看完了,没什么可说的了,就到书房去开方吧!”
雨生又嘱咐道:“以后把心推开,有事千万不要闷到心里。说说也是一种消散、发泄。”
董老太太哈哈笑着答应着。
雨生站起身来,薛梅立刻很紧张地也站起身来,看了董老先生一眼,两步跨到门口,挡住了董非。
董非立刻跳到了屋门外,大喊了一声,那些伪军们都紧张起来。还是薛梅在前,雨生居中,董老先生断后,董非被挡在最后。
来到书房,雨生坐在了书桌后的椅子上。薛梅和董老先生,一左一右,将雨生护在了中间。雨生从容地取过文房四宝,刷刷点点写下了如下一个方子:
当归三钱厚朴三钱桃仁四钱赤芍三钱三副水煎服。
开完方子,雨生把笔荡直了,稳稳地插入笔帽中,又顺手将砚台盖好,推到了原处,抬头对董非道:“有什么事请讲。药房还有病人等我。”
董非向前跨一步,用手一推薛梅。薛梅身子一扭又回到原处。董老先生道:“你就在那里说,都能听得到。”
董非从口袋里,掏出一贴膏药来,在眼前晃了晃,道:“这是你的膏药吗?”
雨生镇静地道:“是!”
“你叫‘高一贴’?”
“不叫!”
“那,为什么说是你的?”
“我现在用这个膏药给人治病,是从我这发出去的,我当然要承认是我的。”
“你认识‘高一贴’吗?”
“是我的朋友。”
“他现在哪里?”
“这我不能告诉你。”
董非哑然了。他摆了一下手,那两个伪军出去了。他自找了个小杌子,坐了下来,缓和了一下态度,说:“咱俩以前有什么恩怨,姑且不说。今天我有一个要求:请你带我去找这个‘高一帖’。找到他,我就放了你,怎么样?……阿梅,阿伯,你们请来的郎中,我保证一根毫毛也不损的交给你们,但,要满足我的要求。”
他说完,独目在他们三个人的脸上扫来扫去。
董老先生皱着眉头,噘着胡子,不说话。显然他是不同意任何人,对他请来的郎中进行要挟。
薛梅脑子灵活,向雨生挤眼。雨生持重地不动声色。
薛梅又丢了个眼色给雨生,道:“答应他吧!膏药又不是你的。嗯?”
雨生道:“出卖朋友的事,我是不愿干的。那还叫人吗!”
“哼!……”董老先生显然是同意雨生的观点,胡子一撅白了董非一眼,道:“这才叫中国人!……”。
薛梅又道:“去找找看,找到了更好,找不到……那就回来……”说着又向雨生递了个眼色。
雨生沉思了良久道:“那……那就试试吧。这样可是……太对不住朋友了。”
“好,这才是识时务!咱话是一句,只要找到‘高一贴’,我当场就放你回去。咱们现在就走。”董非来了神气。
薛梅说:“我和你们一块去!”
“你!……”董老先生惊讶地只说了一个字。
董非一声出动,五、六十个伪军立即到大门口集合。口哨声,口令声,战马嘶鸣声,摩托车发动声,乱成一片。
董非要将雨生绑起来。薛梅和董老先生坚决不同意!
雨生也道:“你要绑我,我就不去了。‘士可杀不可辱’嘛。”
董非只得让步:叫雨生在前,坐在摩托车挎斗内,董非手持短枪气势汹汹地同车监视。
雨生撇了他一眼,心想你那两下子我还不知道?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心上。
薛梅坐在第二辆摩托车的跨斗里,一同前往。
雨生在前带路,后跟一辆摩托和两匹战马,再后面是大队的伪军,浩浩荡荡直奔玉桥圩场而去。
冬天的玉桥,天气虽不算很冷,但因鬼子和汉奸闹得人心慌慌,街道上行人很少。有几个行人,一看到如此的阵势,也都躲藏起来了。雨生看了看这五十来个伪军,除了两挺歪把子,其他都是大枪和短枪。他心里盘算:到时我先把这两个扛歪把子的敲了,别的都好对付了。他一边盘算,队伍已来到石桥上,居高临下回头一看,这些人松松垮垮,心想:在这我有一挺歪把子,就解决了他们。
再向前到了圩场,这里做买的作卖的人就多了,队伍行进慢了下来。穿过圩场来到一块空旷的地带,是高去疾那次卖膏药的场所,这里空空无人。
雨生对董非说:“‘高一贴’每天都在这里卖膏药。我看他已来过,发现队伍肯定是跑了。我们向前追,一定能追得上。”
穿过圩场再向前是一条山路,两边山高坡陡,树木茂密。董非看了一下有些犹豫。
雨生道:“他就是一个人一挑担子,有什么可怕?”
董非这才下了决心:“前进!”
山路曲曲折折,人走尚可,这摩托车却是步履艰难了。“突突突”地冒着黑烟,前进缓慢,把车上的人晃得头都有点晕。
薛梅在后面的车上,不住地发出尖叫;董非这个色鬼,还不时地回头看着她发笑。
雨生心里在打主意,怎样下手更为有利?董非这条短枪好办,一拳就打飞了。咦……怎么还没有动静?
又向前走了一段,路爬上爬下,起起伏伏,两边的草也忒深,树也忒密,雨生心里一阵高兴。这辆摩托车,费了好大的劲,刚刚爬上一个陡坡的巅峰,就听有人唱起了《我们是战无不胜的铁军》之歌:
我们是工农自己的队伍,
我们在斗争中生长壮大。
千百次血战恶斗,
锻炼出无限的伟大力量。
我们有共产党坚强的领导,
我们有指战员勇敢杀敌的决心,
我们是战无不胜的铁军……
歌声未落,就听“叭!”的一声枪响,开摩托车的伪军,当即就趴在车把上不动了,头上冒出了一股鲜血。接着一阵急雨般的枪弹打了过来。有几颗手榴弹,在后面爆炸了。
就在这同时,雨生一挥手将董非的枪打飞了,回手抓住了他的脖领,翻身滚入了杂草中,匕首直抵他的咽喉。董非吓得大嘴巴张开闭不上,一动也不敢动。此时两边的山上高喊:“伪军兄弟们,新四军优待俘虏,缴枪不杀!”“缴枪不杀!”歌声又漫山遍野地响了起来:
胜利呀,胜利呀,
哈哈哈,敌人被我们打退啦。
胜利而归,胜利而归,
我们胜利而归!
同志们看我们多勇猛,
同志们看敌人多狼狈!
我们猛冲猛打猛追,
敌人被我们全击溃!
……
嗨,这歌声就同定身法的咒语一样,伪军们一个个都站在原地不动了。这伪军真成了“伪军”,没有一个抵抗的。他们看到:两边的山上,新四军已将他们团团包围了,抵抗就是死;不抵抗,就会享受共产党优待俘虏的政策。又看董非已不知去向,别说歪把子,就是“三八大盖”也没必要拉栓了,都乖乖地举起了手。
战斗闪电式的、在我们的歌声中结束了!
当汉奸的都是软骨头。董非很快就交待了监狱内外的情况以及布局。吴健鸣、高去疾分析了董非的交代,结合翠仙画的那张简图,虽然有出入,但已基本掌握了监狱内外的情况。这样再由雨生重新绘制出一张完整的监狱布防图,交给单行飞同志带着,送往“新四军二支队苏南游击队总部”去。
审讯完董非,雨生就要处理掉他,给温妈妈、老父亲、老校长、翠仙一家及无数被他残杀的百姓们报仇。但吴团长不许,说他还有用。再说他在禹江地方所犯的罪行太大了,在适当的时候,要通过公审之后再处理。雨生也只得恨恨而已。正是:得道多助陌人成挚友,失道寡助亲者变路人。
第80章
四十五、东方欲晓
新四军二支队苏南游击队总部派来一个营的兵力。他们都化装成商贩、渔民、船家、农民、泥瓦匠、杂技团、绍剧戏班演员等,分批分期地进驻了玉桥镇的旅馆、饭店、马车店,澡堂、以及附近的渔村、农村……
初冬的夜,好像来得特别早。太阳一落山,冷风一吹,就把大街小巷的人吹干净了。玉桥镇的上空,浓黑的暮色,刀也割不开,针也扎不透。走在路上好像潜在深深的海底;而河岸上,山坡上那疏疏落落的灯火,就像海底的磷光,又仿佛是魔鬼的眼睛。还不到起更时分,已万籁俱静,就连狗也好像被封住了嘴巴,一声不吭。
雨生住房的后墙传来叩击声,“嘭嘭嘭嘭”……雨生跳起来跑到后门轻声问:“看病的吗?”“买药的,有红花吗?”“我这里有当归。”“山茱萸、王不留行呢?”
门打开了,进来三个人:一个像商人,一个是市民打扮,另一个是打鱼的。雨生领入屋内,大家相互问候了几句,坐定。
不一会又有人击墙,雨生出去又领进三个人:一个是船工,一个似车夫,另一个是修雨伞的。
吴健鸣透着昏暗的菜油灯光扫视了一下,道:“好了,大家都到齐了。咱们部署一下任务。”
他神态自若,对这场战斗似乎驾轻就熟,胜利就在掌控之中。声音不高,却如釘钢钉;而大家的精力,也都高度集中在他的一字一眼上,好像他的哪个指头一动,那条眉毛一挑,都是任务,或者是完成任务的绝招。
大家凝神望着这位久经沙场的指挥员,望着他那宽阔的前额,听候他的指令。这是一场与敌人短兵相接的战斗。当然,共产党的游击队,最善于打近战,打得就是刺刀见红。也只有打近战,才能发挥出我们的优势,才能打出“有我无敌”,一往无前的英雄气概!
吴健鸣说:“我们这次战斗,是一场具有特殊意义的战斗!打好打不好关系到我们苏南游击队,能否在苏南地区人民的心目中,树起共产党新四军这杆旗帜的大问题!打好了,苏南人民的抗战信心就树起来了;打不好,就会叫苏南人民为我们伤心、失望!因此,只能打好,不能打坏!”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,让大家对这次战斗的意义有所了解深化。
他接着说:“我们的任务是:一、解救出我们被关押的所有战友和抗日志士。这里就有我们的罗政委;二、消灭守护监狱的所有顽抗之敌;三、最后彻底捣毁这座魔窟。”他两眼顶着大家,若有所思。
“前几天,已有我们的两个同志打入了监狱。估计我们被关押的战友们,已经知道我们的这次行动了。他们相应地也会行动起来,配合我们。但是他们毕竟手无寸铁,主要还是等待我们的营救。所以,我们决不能让战友们失望!下面请高去疾同志,把整个监狱的布局和敌人兵力的配置情况,说明一下。”他停下来看了一眼高去疾。
高去疾站了起来,先清了一下嗓子,说:“同志们,这座监狱是南北长,东西短的长方形建筑。大门在南头,北头也有个小门,都是铁制的,非常坚固,而且有重兵把守。”
高去疾说得快了一点。有人说:“你别和卖膏药似得,说慢点,我们这耳朵跟不上。”
他笑了笑,接着又说:“总兵力,大约鬼子在二百人左右,还有百十个伪军。武器精良,监狱四角有观察哨,都配有机枪,鬼子轮流值班,日夜不间断。夜间有很强烈的探照灯照明,这是很棘手的一个问题,要先打掉它。电源由西侧的高空架设通入。我们要行动,必先掐掉它的电源,还有电话线。”
他看了一眼单行飞,单行飞坚定地点了点头。
他又道:“监狱外围有六处暗堡,东西山坡各两个,南北侧各一个。南边的堡垒因为靠道,又是一条河,所以直接建在河沿上,是明堡,特坚固。我们行动时,必须先把堡垒同时炸掉,免得腹背受敌。大家注意:他们的围墙非常坚固,炸药包要特别处理一下。监狱的西南角,大门西侧是他们警卫队的驻区,也是他们管理人员的办公和生活的小区。大门的东南角是审讯室、行刑室之类。西北角是汽车、摩托车等交通工具停放处。中间这块大的地方,就是关押我们战友的牢房了。高墙小窗,中间都有人行道,便于观察……基本情况就这样。哪个没听清再问。”
高去疾讲述完了。吴健鸣开始布置任务:“我们主要从西面和北面进攻。为了避免自伤,让出南面和东面。一连、二连攻西面;三连有尊八二迫击炮,主攻北面,先敲掉那些观察哨、探照灯。东面的暗堡由三连处理,你们还要兼顾这个方面的敌情。南面的暗堡由一连处理,你们也要兼顾这个方面的敌情。还要负责切断所有线路,总电源由指挥部负责解决。大家记住:先消灭他的有生力量,再解救我们的战友。炸毁他的所有设施,将这里夷为平地。有一点大家注意:我们在全歼敌人之前,先不要急于打开牢门,等战斗结束再打开牢门。这样可避免或减少在押战友的伤亡。我们行动时间是深夜一点。”
他看了一下夜光表,“我们来对一下时间,现在是十点一刻。回去后让同志们休息一下,吃得饱饱的,十二点必须进入阵地。我们的信号是三颗红色信号弹!断电、爆破、总攻一齐开始。”
吴健鸣停下来看了铁飞龙一眼,铁飞龙点了点头。吴健鸣道:“大家记好了,散会!”
冬夜,寒冷,寂静,死黑。天上连颗星也没有,真是伸手不见五指。西北风飕飕地刮着,有几颗雨星飘落在人们的脸上,像针刺似地。后来雨点变成了霰粒,落在脸上变成了水滴。本来战士们就很兴奋,又被这霰粒激得更是精神抖擞了。
监狱四角的探照灯,像魔鬼的眼睛,放出贼亮的光柱,成扇面形的反复照射,将监狱内外照得一片通明。四角观察哨的敌人,更是目不交睫地贯注着。每个观察哨都配备着两挺机枪,只要发现情况,两边一起扫射,立刻就会织成密集的火网。再加上外围的碉堡支援,真是鸟雀也插翅难飞!在鬼子看来,这座监狱可谓金城汤池了。
霰粒变成了雪花,透过鬼子的探照灯光柱,好像是无数的飞蛾在舞动。南侧的河水潺潺流着,茶树在微风中瑟瑟作响。战士们伏卧在自己的阵地上,外面虽然冷,内心却是一团火热,眼睁睁地等待着三颗红色信号弹的升空。
董非被带来了,反绑着双臂。雨生就紧守在他的身边。
吴健鸣不时地看看他的夜光表,轻声问董非:“已来到现场,这里顷刻就会化为废墟,鬼子马上就会完蛋,你还有交代的没有?只要能减少我们的伤亡,尽快地消灭敌人,就算是你立功赎罪。”
董非有点不屑一顾地说:“该说的我都说了。”此时倒比昨天审问时硬起来了,也许他已认识到自己罪大恶极,无论如何也难逃一死了。
雨生愤愤地抽出了匕首,吴健鸣制止说:“走,带着他,咱们到西北角去。”
这个董非心里很清楚:就凭他在建日军司令部时,指挥伪军杀害的二百多老百姓,和占领禹江大桥时,指使日军用机枪射杀上千的附近居民。这两项也死有余辜了。更不用说多次镇压群众运动残杀的民众和零零星星杀的人、干的坏事了。因此他也抱了必死的信念,带到哪里也满不在乎了。能有机会跑了,那就是老天的恩赐了。
西北角,这里有通往监狱的高压线杆;高、粗、光、滑是这根线杆的特点。离很远就能听到它发出“嗡嗡“的声音,别说往上爬,近前一看,就有点高不可攀的气势。
我们的单行飞同志,绰号叫“草上飞”。身轻如燕,善于攀援,他在密林中,能从这棵树跳到另一棵树,故又被人称做“长臂猿”。
吴健鸣过来拍了拍单行飞的肩膀道:“怎么样,有把握吗?”
单行飞笑了笑道:“小意思!”
吴健鸣又看了一下夜光表,命单行飞:“上!”
单行飞,不愧为“长臂猿”的称号,两手攀着电杆如走平地,很快就攀到了杆子的顶部。
就在这时,突然有一个亮光亮了一下。
吴健鸣一回头,看到董非手里拿了个打火机,在背后玩弄。他一脚将打火机踢飞了,并对雨生说:“看好他!”
在单行飞掏出工具伸手掐电线时,敌人西北角观察哨上打过来一排枪。单行飞身子晃了几晃。
大家的心一下提到了嘴里。吴健鳴急切的轻喊了一声:“稳住!”
单行飞一手捂胸,身子一阵抽搐,终于掉了下来!几个战士用一块大帆布拉起来将他兜住了。但他胸部中了一弹,鲜血汩汩,伤势严重。
吴健鸣抱着他,两眼冒着火星,叫道:“卫生员!”卫生员带着担架过来了。
他又抬手看了一下夜光表,看了看高高耸立的电线杆,又在每个战士的脸上看了看,那焦急的神情是可想而知的。
突然是谁发出了轻蔑的笑声,大家立刻发现是董非!他望着受伤的单行飞,嘴撇得像个菱角,笑声就是从那里发出的。
吴健鸣咬牙切齿瞪了董非一眼;雨生的匕首就要捅入他的胸膛,但是他没有那样做。他把董非推给了吴健鸣,说:“给你他!我上。”
这时,观察哨上的敌人似乎发现有情况,不断地放着冷枪。也难怪,从昨天这个董非带领人马抓“高一贴”,至今音信皆无,能不引起监狱鬼子的警惕?
吴健鸣看了一眼正在包扎的单行飞,又看了看雨生:“你——”轻轻的摇了一下头,“我看用炸药吧!”他说。
雨生道:“那样整个行动就乱了,我们也就暴露了。你放心吧,我会爬上去的!”
他一边说着,一边将单行飞身上的工具包,背在了自己的身上。吴健鸣看着这个小伙子:在关键时候,不畏艰险,冲在前面,真是一个好战士!
雨生这时早已脱去外衣,脱掉鞋子,开始了攀援。也许是天冷的原因,开始爬了几下,总向下溜,急得吴健鸣上前用手托他。
也怪,吴健鸣的手使劲向上一托,雨生就像猿猴一样地爬了上去。
吴健鸣眼睁睁地看着他,抓住了电杆上的横担,这才长出了一口气。
好个卞雨生,稳住了身子,面向敌人的火力点,抱住了电线杆。这样即使有子弹飞来也不会打到胸部。他掏出了钳子,找准了电缆,只听“咔嚓”一声!监狱内立刻一片黑暗。
“咯咯咯咯!……”几乎所有观察哨上的机枪,都向这边扫了过来。子弹打得电杆上的瓷瓶嗤嗤的冒火,雨生的身子颤动了一下。
吴健鸣立即叫那几个战士,拉开帆布以防万一!好雨生,他又稳住了!坚持掐断了所有的电缆,才慢慢地向下溜。可是溜到电杆的中间,他再也坚持不住了,一头栽了下来,幸好落在帆布上。
吴健鸣扑上去抱起来一看,伤在左臂,用手一摸湿漉漉的。
雨生抬了抬左臂,笑了笑说:“不要紧……不要紧……”
吴健鸣说了一句:“好小子!还笑呢。”他转过脸,用钢铁般的声音命令:“发信号!”
嗒!嗒!嗒!三颗红色的信号弹升上了寒夜的天空。
它像初升的太阳一样红,像夜里的流星一样亮。接着一声轰然巨响,敌人西北角的观察哨,被我们的迫击炮掀掉了!紧接着又是一炮,打入了监狱内,立刻引起一片大乱。敌人一起登上了高墙和观察哨,双方的火力交织成了一片火海。
“冲啊!杀啊!……”爆炸声,喊杀声,连成一片。“轰!”西侧传来了又一声巨响,是一连的爆破组,炸开了监狱的西大墙。
“冲啊!……”战士们像潮水一样冲进了监狱,喊声大作,直扑西南角敌人的警卫部队。继而外围陆续传来爆破暗堡的声音:轰,轰,轰!……
可就在此时,敌人的探照灯又亮了起来!我们冲到大墙下的和冲进监狱的战士,全部暴露无余。敌人的机枪吐着火舌,狂叫起来,很快织成了密集的火网,将我们的战士压得抬不起头来,有相当一部分伤亡了。
吴健鸣大怒;“董非!……”他一回头,董非却趁着无暇顾及他,偷偷向西跑了。吴健鸣朝着他甩手打了一枪,那小子扑地摔倒在地。
雨生一看,没来得及穿鞋,拿了匕首就追了过去。他满以为董非中了吴团长的枪弹,不死也要重伤。
雨生到了他跟前,想要看个仔细。岂料董非飞起一脚踢在了雨生的腿上。雨生因已负伤,动作有些不便,竟被他一脚踢倒了。
董非爬起来又跑。雨生这下真急了眼,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,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的劲头,连蹦带跳几步就追了上去,一伸腿将他踢倒在地,照着头部就是两拳。这个家伙似乎又昏迷了过去。雨生当胸一把抓起他来,连拖带拉带到了吴健鸣身旁。
吴健鸣厉声问道:“鬼子的灯为什么又亮了?”
董非阴阳怪气地撇了一下嘴,一句话也不说,完全一副“死猪不怕开水烫”的样子。
吴健鸣怒火中烧:他看到了挟着炸药包已靠近围墙的战士,被压到地上难以抬头,或已牺牲;集中在被炸开的墙豁口处的战士,成了敌人的活靶子;冲进去的战士后继无援。他这个指挥员,真是心急如焚。
他当然知道,这是敌人的应急发电设施起的作用。这个在定方案前也有所考虑,但未作为重点来处理。而这个死心塌地的汉奸,从没有交待这个隐患,实在是可恶之极!他大叫:“雨生,这个十恶不赦的汉奸,死不悔改,让我们代表人民,处死他!”
雨生一把抓住董非的胸膛,转身揪到一旁叫道:“你这个死有余辜的汉奸卖国贼!天作孽,犹可违;自作孽,不可活!我叫你死得明白:我就是你要抓的卞雨生。在晶莹桥掀你水中的是我,转移你想得到的文物的也是我,领着学生闹学潮的还是我,带领民众抬尸游行的还是我。但是你杀了多少中国民众?做了多少坏事?就连你的姑妈一家你也不放过,……今天我就代表他们清算你!”
这时雨生似乎闻到了一股什么味道,他哪管这些,握住了匕首……正是:平生不作皱眉事,世上应无切齿人。“不是不报,时候不到,时候一到,必然要报”。这斯也该恶贯满盈了。
卞雨生手起刀落,黑暗中听得董非惨叫了一声。……
可过了有一袋烟的功夫,雨生怎么还迟迟没来?吴健鸣叫一个战士过去看看。这位战士来到且近一看,卞雨生手持着匕首昏倒在地不省人事。董非已无影无踪了。
吴健鸣叫快把雨生抬到卫生队去。卫生员看到雨生脸上似有些许白粉,疑是中了董非特制的迷药。
新四军队伍里不乏神枪手,很快东北角的探照灯被击灭了,靠北边的半个监狱暗了下来,大墙豁口附近被压制住的新四军战士,“哗”的一声冲进了监狱,与先前冲进去的战士会合一处,声威大振:“杀呀,冲啊!”喊杀声,枪声,大刀、枪械拼杀的碰撞声,响成一片,奏出了一曲短兵相接的交响乐……
接着又一声轰鸣,东面的大墙又被三连炸开一个缺口,战士们潮水般地冲了进来,与一连、二连的战士汇成一片,士气高涨,喊杀连天。战士们利用各处的建筑物作掩护和敌人展开了近战。
毕竟敌人的武器先进,再加他们隐蔽较好。咯咯咯咯!……敌人阵阵的机枪扫射,子弹像雨点一样倾泻下来,把我们的战士又压在了墙角屋后,威力得不到完全发挥。
这时只剩下西南和东南角的两盏灯了。这两盏灯,仍将半个监狱照得通明。此时敌人已全部出动,与我们冲进去的战士展开了肉搏。敌人的重武器已失去作用,但对外围的战士们,仍不断地用机枪扫射。要知道鬼子的战斗力也是非常顽强的,他们拼起刺刀来也是相当凶狠的。一时进入了胶着状态。
“嘭!”又一发炮弹,击中了西南角的观察哨,探照灯也随之而灭了。整个西、北方面完全黑暗了!吴团长手枪一挥:“同志们,冲啊!……”“冲啊!……冲啊!……”战士杀声震天,以排山倒海之势冲进了监狱。敌、我搅在了一起,真是血光迸溅,鬼哭狼嚎,一场残酷的肉搏战开始了……
但是,东南角上一盏探照灯仍在顽固地发着光,影响着我们战斗力的发挥。
高去疾一直跟在一连队伍中。当通往监狱的电源被掐断时,西墙被炸开,他随着第一批战友冲了进去。凭着他的枪法和敏捷的身手,正面的几个敌人都被他击毙了,跟随着的战友们大都冲了进来。就在敌人的探照灯熄而复明的时候,鬼子颇具杀伤力的机枪开始喷射火焰,我们的部分战士倒下了。
高去疾知道:要想尽快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,打瞎这几盏灯是关键。他想:探照灯的外线路已被掐断,现在复明,监狱内必有应急的发电设施。摧毁这些设施,探照灯自然就灭了。
他像一支灵活的猿猴,躲躲闪闪,避开敌人的火力。在建筑物之间穿来穿去,寻找发电室。由于高墙内建筑物较多,牢房成排,两室之间有人行道,但牢室较高,挡住视线,只有靠近探照灯,才可找好角度打瞎它。再就是找到发电室,给它一个手榴弹,也能解决问题。他从这个屋角,串到另一个屋角,仔细地寻觅。
但枪声、爆炸声太大了,很难听出发电机的轰鸣声在哪里。他转来转去,流弹像飞蝗,在他的身边乱窜,枪林弹雨他已习以为常了,迂迂廻廻巧妙地躲闪着。
他突然感到右腿被狠狠地砸了一下,凭他的经验,知道自己中弹了。他看了一下右腿,膝盖以上有血迹渗出,裤腿已浸透,腿失去了灵活。他坐在地上,从衣袋里掏出了一卷绷带,将右腿上部狠劲地扎了起来。
就在这时,他发现了发电室,就在前面一个地下室内。接地的扁窗里,引出了几根拇指粗的电缆,他拖着受伤的右腿向前移动了几丈远,掏出手枪,瞄准了电缆连发了几枪,蓝色的火光冒了出来。
此时一个鬼子从地下室钻了出来,端着枪对着高去疾“啪啪啪”就是一排子弹。
高去疾身子抽动了一下,头突然伏在了地上,不动了。也就那么一瞬,他又抬起了头,右手缓缓地举了起来,“啪!”的一声,那个鬼子的头爆炸了,像死猪一样,一头栽到了地下。
高去疾的胸腹部已满是血迹,头已不时地发晕,他面临的是休克。
但革命战士的责任心,鼓舞着他硬是没有休克。东南角的探照灯仍在亮着!它多亮一刻,我们的战友就多受一刻的威胁,战斗的胜利就向后拖延一刻!他怎么能在此刻死去?他拖着负伤累累的身子,向前爬,爬,爬……
又一个鬼子,从地下室冲上来,刚一露头,高去疾的子弹击中了他的头部,“哇!——”的一声栽了下去。
这时的高去疾精力耗尽,全身浸泡在血水里。他抬眼看了一下东南角的探照灯,贼亮贼亮的,仍在扫来扫去。他嘴里轻轻的念着:“探照灯,探照灯……”一寸一寸地向前爬着,一寸一寸地靠近发电室。
意志,心里充满着理想的人的意志。这意志到底有多顽强?谁也不好估计:医学家,生理学家,人文学家,心理学家对这永远是个解不开的谜。
从高去疾倒地始,他一寸寸,一尺尺地向前爬着,到发电室足有五十多米。这五十多米的每一寸土地上,都浸透了他鲜红的血液。当他爬到发电室旁,掏出手榴弹,拉掉引索,手无力的、顺势的、好像是自然的把手榴弹甩进发电室后,他的手就再也不动了。
这就是生命的最后一秒!然而,就在这最后一秒,“轰!”的一声,发电机停止了转动,探照灯全部熄灭了!而我们的侦察英雄、新四军的好战士、人民的好儿子——高去疾也永远地不再动了!
皓翁有诗赞曰:
弹无虚发鬼神惊
血染疆土分外红。
英雄一身浑是胆,
抗战立下盖世功。
另有人写一首古诗,赞高去疾之舍身杀敌,生命不息,战斗不止的英雄气概。诗曰:
太行山上军号吹,
将士奋勇赴南北;
弹丸东瀛何所惧,
枪林弹雨显神威;
高氏良膏能济世,
抗战真理解倒垂;
壮志未酬身先去,
犹是声声呼杀贼。
“冲啊!杀啊!……”战士们如猛虎下山一般,从四面八方冲进了这座监狱。以风卷残云之势,对敌人进行了彻底的歼灭。
这时牢室内隐约传来了歌声,而且越来越高亢:
我们亲爱的战友们,
让我们欢呼,
让我们歌唱!
你们翻过了高山,
度过了大小河流,
冲破了敌人的封锁线。
今天同我们胜利地汇合在苏南平原。
让我们手牵手,
让我们肩并肩,
来结成一道抗日的钢铁战线。
让我们手牵着手,
让我们肩并着肩,
举起抗日民主的战旗向前!
这歌声极大的鼓舞了战士们的战斗力,一个个精神抖擞,勇猛杀敌。
铁飞龙,左手拎着手枪,弹无虚发。右手挥着大刀,如削瓜切菜般的在鬼子头上飞舞,所到之处红光崩溅,人头乱滚,鬼哭狼嚎。他杀红了眼,不单是他已知道爱徒高去疾,已壮烈牺牲,而这次我们的伤亡也是太大了。
新四军的游击队,从来都是专打敌人的,而自己却很少伤亡。但这次,由于探照灯熄而复明,给我们造成了意想不到的伤亡。他正杀得起劲,一个鬼子端了刺刀从他的背后狠狠地捅来。
人说大英雄眼观六路,耳听八方,身经百战的铁飞龙,听的背后金风肃响,一侧身,可惜迟了一小步,刺刀穿在他的左肋下。
铁飞龙刚要转身,又听得后面“哇“了一声,像倒了一口袋粮食,伴着一阵叮当响,是雨生端了一支三八大盖,将鬼子结果了。
他满身是血,赶过来说:“师父,怎么样,伤得厉害不?”
铁飞龙用手按了一下伤口,道:“不要紧,跟我来!”师徒二人又冲进了敌群。
吴健鸣已带领指挥部的全体人员,与一、二连的战士们冲了进来。此时三个连的指战员已会师于这个大院了。势如禹江怒潮,涤荡着负隅顽抗得鬼子兵。所有的伪军已全部缴械,举着双手跪在了地上。
龚汉生胳膊带着伤,指挥着战士们将敌人的汽车、摩托车倒上了汽油,一时烈焰腾空,噼叭山响。
此时战斗已接近尾声,唯有西南角一处,正发生着三比一的对峙——铁飞龙、吴健鸣、卞雨生对鬼子的监狱长龟兹中佐。
这位龟兹中佐,此时已脱掉外衣,只穿了一件白衬衣,袒胸露肚,面朝东方,双膝跪下,嘴里不知嘟噜着什么?虽是寒冬,脸上却淌着清汗,手握军刀,在那里犹豫不决。
“嘭”的一声,后门被踢开了。董非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,大喊“太君!”
雨生一看就要冲向前去。吴健鸣一把抓住了。
这时,龟兹愣了一下,伸手抓起桌上的手枪,对准了董非:“你,还,还活着!……你抓的‘高一贴’呢?……你,你,你毁了山木,又毁了我,……要你何用。”
董非吓的扑腾跪了下来:“太君,我是忠于天皇的……”
龟兹一声冷笑,扣动了扳机,“呯!”的一声,一道火光将董非的脑袋打得粉碎。他像死狗一样,歪倒在地下,一动不动了。
这个作恶多端,丧尽天良,人人得而欲诛之的败类,竟死在了他投靠的主子的枪下,是何等的悲哀与讽刺啊!
皓翁有古风一首,讥曰:
生的肮脏,
长的疯狂。
心性险恶,
蛇蝎心肠。
覆其宗国,
为虎作伥。
欺其亲友,
丧尽天良。
屠其国人,
人性全亡。
一旦毙命,
臭名远扬。
……
龟兹杀了董非,反手就要对吴健鸣开枪。他刚一抬手,只听“呯”的一声,一颗子弹将他手中的枪,打得冒出一道火光,掉在了地下。他像触电似的,将手缩了回来,双手又举起了军刀,站了起来。上唇的小胡子震颤着,眼里冒出绝望的凶光。
铁飞龙将手中的短枪向后一丢,雨生伸手接住。铁飞龙大刀一摆就要冲上前去。
吴健鸣一把抓住了他:“老铁,我来!”
他接过了铁飞龙手中的大刀,把短枪向后一丢,铁飞龙伸手抓住。
吴健鸣,这个新四军的团长,平时没见他动过什么刀枪,所见到的他,是运筹帷幄,出谋划策。今天他接过铁飞龙手中的大刀,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弹了一下刀面,发出了“仓啷”的一声响亮!
这一声,将龟兹吓了一哆嗦。
好个吴健鸣,右臂一挥,红绸子飘带在空中打了一个翻卷,恰似一道红光。随着这道红光,他一个箭步,跳到了龟兹的面前,将这位中佐吓得倒退了两步,倚到了桌子后边一根立柱上。两眼惊惧发直,双手握刀,刀身发抖,脸上的凶光变得带有惶遽。虽然摆开了一个拼杀的架势,但却像是斗败了的公鸡怯懦有余了。
吴健鸣目光冷峻,英气勃勃,步步劲逼。
龟兹再无退路了,他“嗷”的一声,双手抡刀,向吴健鸣劈下。
吴健鸣不慌不忙,使了个“顺风扫败叶”,用刀背轻轻向外一撩。一转身卖了个破绽,将侧背撂给了龟兹。
中国的武术界讲究的是练武防身,一般不首发制人,即便出击也是借对方之力,用的是“四两拨千斤”之功。
什么是“四两拨千斤”?如果对手“力劈华山”一刀砍下,你用刀奋力向上“力托千金鼎”去迎,那叫四两拨千斤吗?非也。“四两拨千斤”主要利用对手的力气;如果对手“泰山压顶”向你打来,你只能左右相磕,或者顺势撩拨。使对方扑空造成体式上的不平衡,而出现败绩。在下一招里,吴健鸣就用了“四两拨千斤”的功夫,要了龟兹的命。
龟兹的第一刀劈下,吴健鸣料定他也是虚招,所以只轻轻的一磕,送给他个侧身,诱发他实在的第二刀。
龟兹不知是计,心中窃喜,自以为有机可乘,迅速将刀抽回,使了个“力劈华山”之势,用尽浑身的力气,向吴健鸣的右臂砍去。
雨生在旁吓出了一身冷汗。这一招一般人是难以躲避的,太快了。龟兹出身行伍,受过专门训练,他的剑术也非同一般,吴健鸣想回身招架都没时间。
我们说吴健鸣是卖了个破绽,他在送给龟兹侧身的同时,早已料定龟兹必然有这一刀,已做好了对应之策。进一步说,他在卖破绽的同时,那对应的一招同时形成,就发生在一瞬,不容脑子去想,完全是一种条件反射的动作,这就是功夫!
因为龟兹劈刀的速度快之又快,用现在话说还不到“百分之一秒”。只听“嘶”的一声,吴健鸣的左臂在旋即转身时,被龟兹的刀尖扫了一下,衣袖开了一道口子,幸好没有伤着胳膊。
他瞥了一眼龟兹。龟兹面有得色。
雨生甩手中枪要击毙龟兹;铁飞龙一把拦住,示意不要动;他两眼向吴健鸣投去鼓励的目光。
吴健鸣撤回一步,颠了一下手中的大刀,二眉倒竖,眼中射出了异样的光芒,一上步“唰、唰、唰”就是三刀。这三刀既没碰到龟兹的毫毛,也没碰响他的军刀,却把龟兹弄得手忙脚乱了。
龟兹已感到对手的招数大变,心里慌了起来。他也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,横下心要与对手论个高下。他发一声喊:“嗷——呵!”两眼放出凶光。
吴健鸣瞥了一眼,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意。他在空中摆了一下大刀,做了一“白蛇吐信”的架势。那条红绸子随着腾起了一道彩虹。
此时龟兹挥刀拦腰横扫过来,这一招叫“秋风扫败叶”;吴健鸣来了个“老头钻被窝”,唰的躺下,将大刀藏于右臂后,来了个“就地十八滚”,到了龟兹的脚下。
这在我国传统刀法上叫“滚蹚刀”,没有十几年的功夫,是不敢用的。
龟兹发了慌,他双手握刀,来了个“老太太纳鞋底——见空就扎”,狠命向吴健鸣一戳。
吴健鸣就势一滚,大刀向左一撩,听得“锵”的一声,一道寒光龟兹的军刀飞了出去,又听“当啷”一声,撞到墙上又落到地下。
就在这同时吴健鸣则来了一个“旱地拔葱”,像弹簧似地跳了起来。说时迟,那时快,吴健鸣使了个“夜叉探海”,只见一道寒光,像一道雳闪,“唰”地从龟兹的左肩斜劈下去,就听“噗”地一声,红光崩溅。龟兹一声也没哼,就被劈了个“黄瓜拌大葱——大斜茬”,头连着右臂“咕咚”摔掉在地下。
“好!”铁飞龙和雨生同时叫了起来。雨生看了一下龟兹的军刀,正好把他的“武运长久”的膏药旗,划成了两半。……
战斗胜利结束了。一个庞大的日军机构就这样被摧毁了。到处冒着火光和青烟。
牢门打开了。被关押的新四军战友们,与前来营救他们的战友们,欢聚在一起。他们拥抱着,跳着,笑着,哭着,叫着,尽情享受战友重逢的喜悦。
罗光华被两个战士簇拥着,从牢门中缓缓地走了出来,本来修长的身体显得更高了。长长的头发和满脸的胡须,更增加了几分睿智和刚毅。脸上露着微笑,向战友们挥着手,是祝贺还是致谢?
吴健鸣快步迎了上去,二人拥抱在一起。片刻,吴健鸣握住他的手,说:“你吃苦了!”
罗光华说:“你们辛苦了!”二人又同时大笑了。
罗光华说:“看来革命都离不开一个‘苦’字啊!”
吴健鸣说:“革命成功了‘甜’上还要加‘甜’呢!”众人一齐大笑起来。
铁飞龙向前一步握住了罗光华的手;罗光华两手紧紧握住铁飞龙,紧闭着嘴只是点头,二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倒是雨生跑了过去,二人才放开了手。
罗光华抱住雨生连叫:“‘水耗子’,我的‘水耗子’!……”
新四军的指战员各归各连,清点人数。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地方上的抗日人士,一致要求参加新四军。
还有西北角上被集中的伪军,也大部要求参加新四军,不再给日本人卖命。
根据目前的情况,吴健鸣决定:愿意参加新四军的一律收编,愿意回家的,发给路费任其回家。
高去疾的遗体找到了。他的手里仍握着他的“二十响”,两眼圆睁。投手榴弹的手,就搭在发电室的窗棂上,浑身中弹十几处。大家无不痛哭,就连铁飞龙这个铁一般的人,也按捺不住,扶尸恸哭起来。
此时战场已打扫完毕。大家将高去疾和其他牺牲的战士,一起抬到东侧的茶山上。将他们的遗体用白布裹了,郑重安放入棺木。全体指战员为他们唱起了《挽歌》:
风像在歇息,
同志们安息吧,
曾记忆你们生前,
对革命胜利的希冀。
可是在开始与敌搏斗中,
你们就闭眼长眠了,
将再也看不到革命的胜利,
将再也听不到友伴的欢呼,
你们完成了上级所给的使命,
所遗伟业让我们来担承。
同志们,安息吧,
在明天我们用胜利来纪念你们……
默哀、鸣枪,安葬仪式进行的简短而隆重。
胜利,每一个胜利,都是由多少烈士的生命和鲜血换来的!享受胜利的喜悦,是人生一大快乐。可是为了胜利,英勇奋战而壮烈牺牲的烈士们,却看不到胜利和享受那胜利的快乐。这也是人生一大悲哀吧!
“出师未捷身先死,常使英雄泪满襟。”这虽是活着的人发出的悲叹,但也应是烈士们的心声!让我们每个活着的人,来为那,为了人民的解放事业,而壮烈牺牲的烈士们致以大敬!
太阳出来了!飘洒在大地上和草木上的雪花,变成了晶莹的水珠,那就是我们的烈士,享受胜利喜悦而溢出的泪花!它撒遍了整个玉桥镇,洒遍了苏南大地,洒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。
玉桥的民众来了。他们一是来犒劳自己的子弟兵;二是来观看这个不可一世、显赫一时的庞然大物,怎么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片废墟的!
燃烧的残物仍在冒着青烟,凶残的日寇在中国人民的手下,在中国的大地上,只能变得灰飞烟灭!这是注定了的下场!反动的与正义的较量,从来就是如此!这就是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!正是:烈士英名垂千古,敌寇腐朽臭万年。
第81章
尾声?晚晴山更好
又回到了周家的老宅。周顺老人病笃。凤英、雨生共同侍候:熬药、喂饭、照顾起居………有时吴健鸣来看看,有时龚汉生帮着料理一些事物。弄来些医药和生活用品。
不久周顺故去。凤英、雨生、龚汉生共同安葬了老人。
凤英医院,当了一名卫生员。
医院,地处一座大山的密林中。参天的大树,茂密的竹林,肥大的芭蕉。高山瀑布,清流潺潺,鸟语花香,曲径通幽。……简陋的病房,用竹子和茅草搭建的诊所、药房,从这棵树上拉到那棵竹子上一根绳子,上面晾晒着卫生敷料和衣物等。
下面一条河流是他们日常用水和洗刷衣物的地方。隔一段有一块木牌,似是将河水分了段使用。河边还有一些菜地,生长着翠绿的青菜、果蔬。
有些打着绷带,拄着拐杖的伤员,在悠闲的活动肢体……丛林中传来了歌声:
我们是卫生战士,
救护起躺在血泊中的彩号。
我们是卫生战士,
看护好哪
那病倒呻吟中的伙伴。
我们的工作作风是敏捷、确实、苦干,
我们的工作态度是温和、细心、耐烦。
我们爱护伤病员,
像爱护自己一样,
让同志们早日健康重上战场。……
凤英由一名卫生员,逐步成为一名大夫。一位团级军医成为她的指导医师。后来组织上找她谈话,要她与这位医师结为伉俪,组成家庭。
当时的婚姻状况大都如此,好像都是由组织分配。不在乎你愿不愿意,不在乎感情、爱情,有革命之情,这一条就够了。周凤英无可奈何地与这位医师组成了家庭。
薛梅的父亲自去了滇缅边界抗日,起先还有点消息,后来战事打的很残酷,消息隨断。但知道他与孙立人将军一直在一起。经历了一段非凡的苦战,打垮了日寇,又回到了祖国。他带着薛姨妈去了广州,再之后又去了台湾。
薛梅自玉桥监狱被摧毁,毅然参加了新四军。先到新四军总部政工部做宣传工作,闵阿姨在政工部负责,她们相处得很好。后来,她与卞雨生同时被送往延安《抗日军政大学》学习。二人开始还经常在延河岸边信步。
之后薛梅成了《鲁迅艺术学院》的学员。
雨生在《抗大》经过一段学习,便又派往敌后建立抗日根据地。二人完全失去了联系。在当时的情况下,失去联系有时就意味着永远的失去。
再后来薛梅成了著名的文艺工作者。同样在组织的关怀下,与一名首长结成了夫妻。建国后,首长进了京,薛梅也成了军内文工团的一个导演。他们有一子一女,也都在部队上工作。
卞雨生在华北抗日根据地,与鬼子在大平原上展开了游击战、地道战、麻雀战、地雷战。水上雁翎队、平原游击队、敌后武工队、铁道游击队里都有他的身影。他成了叫鬼子闻风丧胆的英雄。年8月,日本鬼子投降,他参与了战地的受降仪式。之后他又渡江南下,强渡长江“天堑”,直到新中国的建立。此时,他也从青年变成了壮年,在华东军区成立了家庭,有了子女。
由于战争年代转移频繁,他与凤英、薛梅先后失去了联系。
四十二年后的清明节。
“苏南抗日烈士陵园”。一位端庄文雅的老妇人,年近七旬,但面目清秀,染了乌黑的秀发。身材毫不臃肿,走起路来仍是那么轻捷稳健。穿了一件深茶色的风衣,肩上披了一条白色披肩,怀中抱着一大束鲜花,在一位男青年军人的陪同下,来到了《抗日烈士纪念碑》前。她从怀中取出一束花,恭敬地置于纪念碑前,然后三鞠躬。她围着纪念碑缓缓地转了一个圈,又顺着墓道向里走。她的怀里还抱着一大束花……
一辆军用吉普车,停在了烈士陵园的门前。车门一开,下来一位年轻女军人。她紧走了几步把车的后门打开,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,下得车来。
他身板笔直,精神矍铄,步履稳健。但女军人还是挽住了他的胳膊。
他抱着一大束鲜花,还有一个花篮和一个花环,由司机双手擎着。他们一同来到烈士纪念碑前。老者将抱着的一大束鲜花,交给了司机,接过司机手中的花环,端端正正地放在纪念碑前。
然后退下台阶,摆了一下手,那位女青年军人和他一起,恭恭敬敬地三鞠躬。之后,又抬头仰望了片刻。接着他望了司机一眼,司机将鲜花送了过来,他揽入自己的怀中,顺着陵园的甬道走去。
他每到一个墓前放下一枝花,然后恭敬的三鞠躬。他又来到一个墓前,墓碑上写着:“高去疾烈士之墓”。他先敬了一个军礼,然后三鞠躬,嘴里念叨着:“师兄啊,我的好师兄!师弟又来看你了……”
起身后又叨叨念念地向前走,一直走到又一个墓前,墓碑上刻着:“温雅妹烈士之墓”。他眼睛一亮,扑地跪在了地上。他取出一束花,双手捧在头顶献在墓碑前,表情激动地叫着:“温妈妈,儿子来看你了!”
伏身跪了下去,郑重地磕了四个头,头触着碑座仍不起,还是那个女军人将他拉起来。
他站起身来一步三回头地向前走去。随行的人员一直跟在他的后面,逶逶迤迤来到陵园的东北角。
这里有一圜用青砖砌起的波浪式的花墙围起的小陵园,里面蓊蓊郁郁,翠色耸秀。迎面一尊汉白玉雕像,雕像两侧有两株高大的广玉兰,枝叶繁茂,将雕像衬托的清晰生动,活灵活现。
雕像是一位青年女子。她手持短枪,侧身远望,英姿飒爽,豪气冲天。雕像的底座用赭红色花岗岩砌成,红白相衬,更显得这位女子忠贞节烈,玉洁冰清。底座的下方用楷书写了:“金翠仙烈士”五个金字。
老者来到塑像前停步伫立,凝望了片刻,将花篮周周正正地置于塑像前,然后绕过塑像向后走去。迎面一座汉白玉卧碑,高约一米,宽约1.5米,金字隶书:女侠金翠仙之墓。背后是用青砖砌起的一个球形墓冢。
冢后是一片翠竹,苍苍翠翠,潇潇洒洒。两侧栽有苍翠的松柏,高大的樟树、栎树、广玉兰、大叶女贞、棕榈树等,将园内衬托的四季常青。墓冢的周围有红叶石楠、山茶、茉莉花等灌木围绕,使墓冢显现出一派清气,墓碑更显得洁白无瑕。
老者来到墓前,看到供桌上已有一束鲜花。他似乎感到奇怪,举目四望,突然发现一位青年军人和一位老妇人在墓冢后巡视。他怔了一下,若有所思,但立刻又收回遐想,将自己的那束花与前一束花,并排放置在供桌上,然后深深的三鞠躬。
墓后的老妇人已转了过来。他望了一眼老者,迟疑地怔了一下。那位男青年军人叫了一声:“妈,咱们走吧!”老妇人答应了一声,往外走去,可她又回过头来,动作很大地看了老者的左耳一下,突然叫了一声:“是雨生吗?”
老者激灵灵打了一个愣怔,条件反射地“唔!”了一声。
他站了起来,向着老妇人慢慢地走去,歪着头两眼不住的盯着老妇人的脸,惊喜的:“薛梅!——”
风风雨雨四十二年!朝朝暮暮的四十二年!坎坎坷坷四十二年!恩恩怨怨四十二年!……四十二年的魂牵梦绕,耗尽了他们的青春年华,磨砺成一个个年逾古稀的老人了!这些年来,他们几乎忘掉了自己的名字,终日灌耳的是“首长、司令、老领导、爸爸、妈妈、爷爷、奶奶、外公、外婆”……
一声“雨生!”,一声“薛梅!”,又把他俩带回到四十二年前!焕发出了四十二年前的激情:挚友的激情;情侣的激情;战友的激情,同学的激情……激情,激情像火山一样的爆发了!在他俩的面前还有什么障碍:性别?羞涩?腼腆?授受不亲?光天化日?子女面前?……一切的一切都抵挡不住他俩的炽烈激情!他们像四十二年前那样,精神焕发,热血沸腾,手脚敏捷,身轻如燕地冲向对方,刹那间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了。
四行热泪从各自的双目中夺眶而出……
他们的子女——两个青年军人。此时完全明白了一切。他俩也凑在一起,望着两个老人,由衷的高兴,庆幸他们的重逢,分享他俩的幸福。
短暂的,也是长久的拥抱。说短暂,在别人看来就那么一瞬;说长久,对于他老两个来说,在对方的肩头上、怀抱中把这四十二年的悲欢离合,坎坎坷坷,喜怒哀乐,酸甜苦辣,桩桩件件的大事小情从头到尾,在脑海这个荧屏上回顾了一遍……他俩又从梦幻中清醒过来,相互从对方的怀抱中挣脱出来,扭头看了一下孩子们理解的微笑,不由得脸红了。但冷静下来涌上他俩喉咙的第一句话,就是:“这四十二年你在哪里了?你生活得好吗?”
他俩班荆道故,坐在金翠仙墓旁的草地上,抵足畅谈起来。
他们感到翠仙就在一旁谛听,也在望着他俩微笑,冥冥中似乎说了一句:“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。”
两个青年军人,看到两位老人,如此的天真烂漫,如此的开心,转身去寻找他们的天地去了,留给两位老人一片悠闲安静,无限的空间和时间,让你们倾诉吧!
薛梅自《鲁艺》毕业后,成了革命队伍中文艺宣传的骨干。她以毛泽东主席《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》精神为指导,塑造了好多激励人心的角色,创造了好多优秀的歌曲和戏剧,一直活跃在文艺战线上。
自“百团大战”之后,她和雨生完全失去了联系。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,失去联系,就可能是永远的失去!那年代他们失去的太多了。如今她已当上了祖母,陪她来的那位青年军人,就是他的儿子。但于数年前,老伴也与世长辞了。
雨生呢?虽然也当上了外祖父、祖父,不幸的是,相濡以沫的老伴,也于年前离他而去了。他的心中感到无比的空虚、寂寥,还有什么能填充他心中的空旷呢?……
雨生约薛梅到上海他的家里小住几日。薛梅很想去,但儿子不能久留,何况家里还有好多事等待处理。
二人约定:明年的这个时候相会北京。然后,再共同来为翠仙扫墓。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心事:处理四十二年前,转移的金石先生的文物(此时罗光华、吴健鸣都先后辞世)。
多年的老友一旦相逢,为寂孤的老人们,打开了一扇心灵的天窗。他们像是又回到了青少年。青少年时一桩桩,一件件,一幕幕的趣事,好事,尴尬的事都涌上心来,这些立刻使他们变得年轻起来。
人说:年老多病。其实年老未必多病,这只是相比较而言,有病的自然有病,老年人最怕的是寂寞,最怕的是孤独。没有病的因长期寂寞和孤独也会造成病。
如果生活多彩,安排丰富,就会令老人朝气蓬勃,心灵上愉悦再加机体上适量的运动,何病之有?即便是有点小病小恙的,也早化为乌有了。
人们为老年人设计了一个新的疗法——话疗。少年时的老朋友,多聚聚,回忆回忆少年时生动活泼的乐事,哪怕是有些恶作剧,对老年人的精神复苏,有着无与伦比的好处。
有人说:老年人常与青年人在一起可变得年轻。这话只说对一半:与孩子们在一起,生活起居自然照顾得比较好,但是也有另一面,那就是精神的束缚。一个正常的人(不是病人)如果整日与子女或是晚辈在一起,他的精神上就会自己束缚自己。不信,当一个老人正在看他年轻时初恋者的照片,嘴里哼着当年的小曲时,如果有孩子走近他,他立刻就会收起照片,闭上嘴巴。这就使他固有的本性、率性、天性、童性(心)、任意性被禁锢。而这正是人内部不可少的、活力的“催化剂”或“感情酶”。正是它,可延缓人的衰老或增强免疫力。
而老人的童稚表现,只有在同龄人之间或最好的朋友面前才有所表现。不信请注意几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相见时,所表现出来的那种亲热、激动、稚气和无所不谈的情形,你难道不觉得他们又年轻了吗?说起他们年轻时的恶作剧,口舌如簧,眉飞色舞,有的动手动脚还去抠对方的屁股;就连动作上,似乎身子也灵巧了许多,举手投足又回到了童年。老年人缺乏的就是这种稚气。
这种稚气能激发老年人的活力。如果这也别动,那也不可;爷爷长,奶奶短,把你当成个古董,那就从精神上将老人束缚起来了,使他自己感到是真老了,势必会加速衰老。一个老人如果自己有点“闲心”,常做点恶作剧,或是犯点无关紧要的“小错误”,也许会衰老的慢一些。对老人应该给他一些自由的空间。
年轻时的知心朋友,老来邂逅相逢,珍贵又珍贵。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年轻时代,多少年忘却的口哨又吹了起来,“黄河之滨……”不离口地唱,《兰花花》也不断地哼哼。分别后,电话几乎天天打,说的都是当年那些生活片断,特别感到亲切,谈得情深意长,原来有好多难以启齿的话,如今都毫无遮拦的讲了出来。说到心心相印处,双方都跌足长叹,追悔莫及。当恋恋不舍地放下电话时,仍是意犹未尽。两眼盯着话机,好像对方就在话机里一样。他的音容笑貌久久消散不去。这种感受,是任何人体会不到的。
翌年的三月下旬,卞雨生来到了北京。薛梅在站口迎接他,二人乘出租车来到京西薛梅的家。
薛梅的子女,热情地接待了母亲经常提到的叔叔。他们请他吃了“全聚德”的烤鸭,“东来顺”的涮羊肉,“万福居”的锅蹋鸡。
薛梅又单独陪他瞻仰了“毛主席纪念堂”,“故宫博物院”,“香山公园”,和“七?七事变”的爆发地——“卢沟桥”。虽然这些地方他也不止一次地来过,但与薛梅同游,却另是一番感受。
薛梅又联系到了周凤英。她已是子孙成行了。真乃:“昔别君未婚,儿女忽成行。怡然敬父挚,问我来何方?”想想当年在禹江郊区小镇,割驱蚊蒿草时的情景,感慨万端。
雨生又在凤英处小住了几日,倾诉了一下别情离绪。她得知雨生失去了老伴,便有意撮合他与薛梅这对四十年前,就应该是夫妻的有情人。
这日,薛梅和雨生坐上了南下的列车,直奔《南江博物馆》而来。金家的那批文物,一开始由新四军第二支队安排,藏于一个隐蔽的山洞,(那里也是新四军的一处兵工厂)。建国后即由在华东军区的吴健鸣和卞雨生转交给“南江博物馆”代管。由于无主人签字,只能临时代管,未有正式捐赠手续。卞雨生只是代收人之一。
如今薛梅是金家最亲近的亲属,并持有当时新四军打的收据,又是当时的见证人之一,于是捐赠手续可以办理了。
在软卧车厢里,雨生和薛梅商讨着这次的行动路线:先去《南江博物馆》,办好文物捐赠手续。清明节之前,再旧地重游,观光一下禹江市的市容市貌,也追忆一下四十二年前的生活和战斗的地方。清明节便为先烈们扫墓……
列车停靠在南江站的第二站台。他俩相互搀扶着出了站,乘出租车来到了《南江宾馆》。
这是一个三星级宾馆,大厅宽敞、高大、明亮。迎门的假山有一道小瀑布倾泻下来,下面水花四溅,棕榈、芭蕉、凤尾竹,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灌木杂草,展着碧绿的叶子,迎接来往的顾客。太湖石上奇花异草争奇斗妍。
厅内的各个角落,也摆布着热带、亚热带的阔叶植物,如橡皮树、旅人蕉、散尾葵等,好像不是一座宾馆,倒像是一处植物园。
雨生挎着薛梅走近一个长沙发,让她坐了。他去柜台办理住宿手续。
柜台很高大、阔绰,对面的墙上一字摆开,挂了六、七块电子表,下面分别写着:纽约时间,伦敦时间,莫斯科时间,柏林时间,温哥华时间、东京时间等,柜台内的服务小姐,是一位气度不凡的姑娘,见来了一位儒雅银发的老者,便主动笑迎,道:“老先生,住宿吗?几个人?”
雨生指了一下沙发上的薛梅,道:“我们两个。”姑娘瞟了一眼薛梅,再没多问,很快就写好了一张单子,说:“房间,先交元。”说完丢过来一个牌子。
雨生也没多问,交上钱,拿了牌子,向薛梅摆了一下手,二人乘上电梯来到房间。将牌子一贴,门就开了。进屋将牌子插入门旁的一个塑料盒内,灯也亮了。
这是一个宽敞的大房间,一张大双人床。桌椅、沙发、电视机、电冰箱一应俱全。卫生间很大,冲浪浴盆。
雨生在沙发上一坐,说:“先歇歇吧!”也真够他累的。这一套,在建国后的几十年内,都是由警卫员和文书办理的。
薛梅坐在了床上,摸了摸床单,又看了一眼雨生,二人谁也没说话。
雨生打开了饮水机,取出了“铁观音”茶和保温杯。铁观音是铁盒包装,盒盖叩得很紧,他从背包内找出了一把五用小刀,用起子“啪”的一声就打开了,小刀随手就放在了茶几上。他回过头来问薛梅:“喝茶吗?”薛梅摇了摇头,说:“喝茶好失眠。”雨生冲上茶,又去卫生间洗脸。
薛梅觉得这把小刀很眼熟,拿起来细看:小刀已没了原来的棱角,本来雪亮的电镀已磨得发了黄,但到处没有一点锈蚀,仍闪闪发光;刀片的尖端已秃成了半圆形,似乎还短了一些;薛梅判断,这把刀最少要四十多年了,还是美国货。她怎么看怎么似曾相识,但就是想不起是怎么回事来了。这时卫生间的门开了,她赶忙又放回茶几上。
雨生出来一边擦着脸一边说:“你也去洗一洗吧,解解乏。”
薛梅说:“稍等一下再说。”
雨生拿了薛梅的杯子,倒了一杯热水送了过去。薛梅笑着点了点头。
喝完一杯水,薛梅说:“我要去洗澡,你在这看电视吧。”
雨生道:“那,我去兑好水,你再去。还记得当年,你伺候我洗澡吗?简直把我弄糊涂了,那时真傻,嗨!”他笑着摇了摇头。
薛梅听了,捂着嘴笑起来。
雨生道:“今天我伺候你洗澡,哪里不周到,请批评!”二人同时笑了。
薛梅脱去外衣,只穿了一身鸭蛋绿的内衣,又拿着自己带来的睡衣,进了卫生间。雨生兑的水不凉不热。
坐车时间一长,确实有点累,在温水里一浸泡很是舒服。将冲浪打开,流水按摩着皮肤,很是惬意,薛梅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。……
雨生一边喝着茶,打开电视机看南江市的新闻节目。二十分钟的本市节目播完了之后,又是大量的广告。他又换到了别的台,戏曲台正上演着京剧《盗御马》。他喜欢看窦二敦那一身豪杰之气,也喜欢听裘盛戎那雄浑、粗旷、豪放的唱腔。他欣然地听着,看着,突然觉得不对,怎么薛梅没有一点动静?他想进去看个究竟,可总觉得男女有别啊!那,那……出了问题怎么办?不行!当年冲进操场背翠仙的劲头又来了。
他急忙来敲卫生间的门,敲了几下没有回应。他有点发急,一拧门把手就闯了进去。
薛梅黒鬒鬒的秀发衬着她那红润白皙的面庞,枕在那洁白如玉的宽厚的浴盆的边上,下身全埋在了浴盆里任流水按摩,正在闭目小憩。两条雪白的胳膊抱在胸前,左臂的胳膊肘轻搭在盆边上,宛若捧着一束鲜花。面容似笑非笑。就是当年的杨贵妃赐浴华清池也不过如此!“此曲只应天上有,人间能得几回闻。”
雨生正呆呆的窥探,薛梅却微微的睁开了双目,见雨生呆立着只是笑了笑,道:“我睡着了。哎,你,你给我拿毛巾来,就在床上那个小包内。”(卫生间内不是没有毛巾,而是她只用自己的。)
雨生这才像解了定身法似的退了出来,找出一条花格毛巾,又来敲门。
薛梅将门打开一条缝,伸出一只手来接毛巾,那只圆润的胳膊虽然还是那么光洁,但细看也是有些松弛微皱了,心里不免有几分颓丧。他将毛巾对她晃了晃,她接了毛巾,对他笑了笑,将门关了。
薛梅这一笑,在雨生眼里却是千娇百媚。回忆起四十二年前,她伺候自己洗澡时,那半嗔半怪,半带命令式的神态,至死也忘不了。他一边回忆着,想象着,那“天霸拜山”的音像,却黯淡无光了。
一会儿,卫生间的门开了。薛梅穿着藕荷色的的睡衣,靸拉着拖鞋出来了。
人说:杨贵妃出浴是一美。可雨生看去,薛梅虽然年近七旬,仍是红光满面,体态丰腴而不臃肿,皮肤光洁而不粗皱,还真有点“徐娘半老风韵未衰”呢。但转念一想,她年轻的时候,肯定比这要美得多,可惜,可惜!那大好的时光都留给……那时,……从未见她如此的,如此……更没见过她出浴!好时光,好时光……一切都过去了。
薛梅一边擦着头发,一边走,看雨生一直盯着她,笑了一下说:“你还没看够啊?”
雨生点了点头,又摇了摇头。
薛梅在床上一坐,出了一口粗气,说:“你也去洗洗吧!我还会像当年一样地来伺候你。”
雨生笑道:“晚了!”
到底这个“晚了”是什么意思,也许只有薛梅知道,她还了微微的一笑。
雨生去洗澡倒没用薛梅帮什么忙。
二人到宾馆餐厅吃过晚饭,就回到客房。雨生打开了客房的冰箱,恒温里有橘子、苹果和梨。他拿出了一个梨,左看了右看,说:“这个梨可真好,就是太大,一个人吃不了,咱俩可不能再分了。”
薛梅笑道:“还不能分呢,一分就是四十二年,哼……”她又进入了回忆中。她想起来了,道:“啊,咱俩吃个苹果吧,就用那把刀子削皮。”
她用下颌点了一下茶几上的五用小刀。
雨生眼睛一亮,道:“好吧!这还是你给我的纪念物呢。”
薛梅机灵了一下,似有所悟,点了点头。
雨生一边削着苹果,深情地说:“咱俩虽然分了四十二年,可这把小刀却一直带在我的身边,时刻没有忘记你啊!”
人啊人,最难得地就是牵肠挂肚永不忘怀!四十二年,四十二年啊!二人又回到了四十二年前的回忆中……
他们把话题转到了翠仙的安葬大奠上。
薛梅问:“听说翠仙的安葬进行了两次?”
雨生叹了一口气,说:“是啊,说起来还是一个不知名的人干的。你想:在那种情况下,谁敢去为她收尸?那时我正在侦察连里,工作忙得很。可是中国人就是少不了仁义之士,就有不怕死的!南宋时,岳飞遇害无人敢为其收尸,是狱卒隗顺偷偷将其遗体背出掩埋的。二十一年后,才重新安葬在西子湖畔。翠仙的壮烈之举也感动了人民,当时就有一个在山木手下做杂役的人,冒着杀头的危险,将翠仙的遗体背出城外,埋到一个小土山下。据说,这人背出现场后,外面就有好多人在等候接应。他们还带来好多纸钱,郑重地将翠仙安葬了。还竖了一块木牌,上写:‘金大侠之墓’。这是多好的人民啊!”
雨生说到这,仍充满着崇敬之情。
薛梅更是倾心细听,两眼含着泪花。
雨生沉了沉,道:“建国后,我四处打探她遗体的下落。那时《苏南抗日烈士陵园》正筹划建立。我赶忙登报寻找,没几天就有人与我联系。我们挖开墓穴,棺木还很完整,衣物尚能辨认。我与民政局商量:我出少部分钱,民政局出大部分钱,日夜突击,就建了那个园中园。重新购买了棺木、衣物。将她常读的那本《宋词选》,还有我给的一把小手枪,一起放了进去,做了陪葬。军区派来了军乐队,汽车拉了灵柩进行安葬大奠。民政局组织了各行各业的代表,还有些自觉来参加的民众,约上千人吧!……”
薛梅这时已潸然泪下了,说:“谢谢你!……阿仙啊,你也可瞑目了!……”
雨生此时也说不出话来了,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。他又慢慢地抬起头来,说:“我们的人民真好!在任何残酷的情况下,都有见义勇为者。这就是我们国家,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根基。……翠仙,……我没有照顾好她。她真值得我们骄傲!……”
雨生说到这里黯然神伤。电视机里呜呜啦啦地响着,人影憧憧。两个人什么也没听到,也没看到,全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了。
过了不知多少时间,薛梅打破了沉默,说:“你还记得她给你的那封信吗?”雨生说:“我至今还保留着。”
“能告诉我内容吗?”薛梅迫不及待地说。
雨生说:“主要说了她的遭遇。当时我们正准备打玉桥监狱,我的仇恨都发挥到那场战斗上了。”又过了片刻,雨生抬起头来说:“最后她还提到了你……”
薛梅急问:“她说什么了,嗯?”
雨生微微一笑说:“你跟我回上海吧!我让你看那信,一切不就明白了?”
薛梅道:“你现在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
雨生笑道:“告诉你……你听她的?……”
“听!”薛梅未加考虑脱口而出。
雨生不无激动地说:“那你——得给我做……呵,呵……”
薛梅的脸一下红了。
时间过得真快,不知不觉已到了子时。
雨生打了个哈欠,说:“咱们总不能一夜把话说完吧!还得睡觉啊。明天我们还要去《南江博物馆》呢。这样吧:你睡大床,我在这沙发上睡。”
薛梅说:“那哪成?你那么大个子,睡沙发蜷得慌。还是我睡沙发吧!”
雨生道:“女士受优待嘛。”
薛梅过来拉雨生,雨生只得上床。她转身要去沙发,可是却移不动身子,原来雨生拉住了她的睡衣。她也不知怎么,就一翻身倒在了床上,再也没起来。
电视机关了,台灯也灭了……
雨生和薛梅办好了文物交接手续后,坐上了通往上海的列车。
雨生的子女们,热情地接待了这位薛阿姨。在上海住了十几日,逛了上海的城隍庙、南京路,遛了外滩,浏览了浦东开发区……雨生又陪薛梅回到了北京。
凤英得信赶来了。她从与薛梅的悄悄话中,了解到他们这一段的生活起居。她深深地感到:这无情的大棒,一挥就将这对鸳鸯,分开了四十二年!这四十二年的感情积淀哪!四十二年的情愫瓜葛啊!魂萦梦绕,藕断丝连,何曾放弃?一旦如愿以偿,那将是何等的快乐!“愿天下有情人,终成眷属!”,这是自古以来,恋人们所梦寐以求的憧憬。真正能如愿以偿,又谈何容易!
凤英从中撺掇,劝说双方的子女。其实子女们,有谁不愿让老人们过上舒心、乐意、自由自在的生活?
两个人组成了松散型亦友亦伴的家庭:有时在上海,有时在北京。有时合,有时分。来去自由,倒也游哉,优哉!
雨生又重操旧业,画点国画,练练书法,经常参加各地的书画展,也能得几枚银牌、铜牌的。
薛梅呢?仍从事文艺行当,参与《老战士合唱团》的演出,导演些小节目,周游全国各地。二人生活颇不寂寞,好像又回到了四十二年前……正是:此景却疑身是梦,雨后夕阳别样红。
(05?11?6草)
(06?3?20修二稿)
(09?3?12三稿自打毕)(.12.10再次修改)
(.8.28第八次修改)
(.7.10第九次修改)
(.年端午节再次修改)
(.7.31孙进协助再修改)
(.9.13拟定)
(?7?24定)
后记
这是我的一位老邻居、“忘年交”(长我三十来岁)讲的故事。他不是故事的主人公。主人公是当年他在渤海军区打游击时,他的武工队队长。这位武工队长,从皖南转到了延安,又从延安来到了山东的北部沿海,拉起队伍抗日。我这位老邻居就是他队伍中的一员。
到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,得知他的这位武工队长,已是某名牌大学的党委书记。
这时他俩已隔断音信40多年了。还是我牵线使他们又重聚了。两个老战友重逢,那种激动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。我的这位老邻居突然好像年轻了许多。逢人便裂开笑口,如同悬河。这个故事就是那时他讲给我听得。
故事真实感人,虽不算多么离奇、精彩,但却像天然的宝石嵌在故事的大幕上熠熠生辉;其主人公虽不多么传奇、伟大,但在云云的众生中,却是形象鲜明,呼之欲出,似乎就在我们生活的哪个单位,或是左邻右舍哪个地方。他们有个共同之处:所作所为,都不是为了自己,完全是为了民族,为了国家,为了后人。就凭这一点,即令人肃然起敬。
这也许是时代造成的。战火锤炼了我们这个民族,也造就了无数的英雄。他们筚路蓝缕,以启山行。前赴后继,舍生忘死,演绎出了一幕幕威武悲壮的大剧,扭转了历史中的逆流。就是这些人,推动了历史的发展,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的今天。
能够把当时的情景真实地呈现给今人,让我们了解他们,或从中得到一点启迪。对他们抱以感谢、敬仰、崇拜。这就是作者最大的欣慰。
如何把听到的故事变成小说以呈世人,在我脑子里萦绕了20多年。这期间动了几次笔,终因时间不允许而搁下。
新千年伊始,我退休了。这时我倒好像是开始上班了。花了三年的时间拿出了第一稿。修改润色,又花了两年的时间。到年我把它输入到微机,又开始了长达10年的修改,就成了如今的这个样子。心中感到如释重负了。(当然不是多么满意,但已经尽力而为了)。
日本人发动的这场长达14年的战争,给我们国家和民族造成了巨大的伤害。人说历史不能假设,这里我们假设一下:假设没有这场战争,我们的国家是否比这要好的多?我们理应永远记取这个历史,代代传承。这样不是为了永记仇恨,而是以史为鉴,绝不让这样的历史再现!
本书的出版感谢。
作者
(?7?24)
导读选稿编辑部:
杨爱武、李华、张玉霞、张静
平台编辑:
珍宝堂、清宁
主办:淄博市青年作家协会
本期编辑:柳絮儿
淄博市青年作家协会